2015年12月22日星期二

深圳呀



週日將近十一點由僑城東開往羅湖的列車,只有零落的乘客,令車程顯得更漫長。為打發時間,我數數僑城東和羅湖中間有多少個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重有十個站呀。每次我都提自己,其實深圳是往日印象大得多的地方,可是每次我都要乘地鐵時才記得起。

小時候回鄉探親,必經深圳,必經羅湖,也必經比現在擠擁混亂又緩慢的過關通道,也必經那嗅得到臭味的羅湖河,手執一本土黃色的回鄉證。過關斬將後,眼前的羅湖也是土黃色的。地當然是土黃色,但大廈也是土黃色的,而人也是土黃色的衣着,土黃色的外貌,講着奇怪口音的廣東話。他們大多是司機,沒有計程車,只有包租車,都是講價的,有時是一百五十塊,有時是三百塊,令人不解 — 幸好爸爸懂。一出閘就被土黃色人包圍着嘰哩咕嚕的他,精挑細選的選上了一輛,有時是坐着很多陌生人的土黃色(其實是白色)的小型貨車,也有時是篤篤車。無論如何,一家四口兩大兩小連埋行李同埋一袋二袋唔要送畀鄉下嘅舊衫褲鞋襪,呢程車舒服極有限。司機坐前掛着很多色彩鮮艷奪目的男子頭像,有點像閃卡,人物卻都不認識。出現得最多的傢伙,是把頭髮梳成兩塊小山丘,嘴角有粒癦的。這到底是何方神聖?那是小時候深圳唯一的色彩。

剛剛在創意文化園區看了一場演唱會,而且是專程走去看的,共花了來回四個鐘的腳骨腰骨。散場後,在偌大夜靜的創意文化園區內走回地鐵站,黑暗區隔一家家酒吧餐廳,區隔每家餐廳酒廊歌手的寂寞獻唱,好一兩個歌手驟耳聽來很不錯。又有誰想到小時候那片土黃色,會變成現在這個高檔大型的文化藝術場所?到底,廿多年前,這裏是個甚麼地方?鄉村?田?池塘?山?我看着附近簇新摩登的住宅大廈,四處人工植樹,規劃工整,實在找不到一絲往日的痕跡 — 小時候土黃色的痕跡。還是,是我一廂情願,這地方 其 實 沒 有 「以前」?

我看着羅寶線沿線的一個個站:會展中心、購物公園、科學館,都是一個當代大城市該有的建設。其中,我看見老街,一個早已等同東門購物街和小肥羊的名字,一直只是順口地當作站名來叫,熟得沒想這個名字的由來:老街 — 是否這裏以前真是一條「老」街?站上一座座大型購物中心,一街各式潮店,加上一兩個明顯仿古的牌匾作裝飾,又可以「老」在何處?

上月有個來過幾次香港的德國朋友,說想看看中國大陸係乜樣,就與她一同過關,胡亂逛了一圈。她怕我悶,說要看些「大家都覺得有趣」的事。不怕,我說,因為我次次來深圳都目標明確,以前是搥骨食嘢,現在是買書睇騷,從來沒有好好探索這個地方,也真沒試過亂逛。過了關,她看見攘往熙來的羅湖,看見商業城和四周巨大的高樓,她很是高興,說以為會和香港有點不同,沒想到分別這麼大:那些龐大、毫無修飾的建築物,很有小時候東德的味道。我說,你眼前的東西,在我小時候的深圳都未曾出現。

看過最現代的深圳,就要去些我沒去過的地方。隨便在地鐵圖上指了個皇崗車站附近的地方 — 名都唔記得 — 下車就逛。一落車就知這是真真本地人的區域:疏落而大型的建築站在遠方,其他的都是數層高的樓房,排得整齊得有點像工廠,還有在地鐵站轉角的汽車站,停着來往廣東省各地的長途車,挨着懶懶閒的人。實不相瞞,第一下係諗,呢度有乜睇。外國朋友卻很興奮,早已將攝影裝備掛滿身。

我們無意地鑽進一個住宅小區,一條熱鬧的長街,逼滿張羅晚飯的家庭主婦和剛放學的學生,街邊傳來嗆鼻的湖南臭豆腐,各式鮮活家禽在籠內和籠外的人一起叫嚷,響安聲像走音喇叭的三輪車駛過,一街方言東南西北分不清也數不清,店前前後搖動的小型機動遊戲坐着個發出呀呀聲的小朋友,旁邊的媽媽看見我們拍她們,只是笑了一笑,繼續似哄非哄的摸着木無表情的孩兒,旁邊跑過一群想引我們注意的小學生,叫了一聲「外國人」,大笑後又走開了,隔一陣又乘了輛單車走回來,三個小男孩乖乖坐着當朋友的模特兒,眼前出現一座過百年但跡近荒廢的祠堂,內裏有幾個女人蹲着說體己話,旁邊走出個男人說這祠堂有一千年歷史。我沒看過這樣新奇而不知道自己新奇,而且相當和藹可親的深圳。朋友早已不受控制,每隔十步必留一影。

這是躺短促但滿足的旅程。原來,近一個月我已到過深圳三次。這座城市從來沒有想像中遙遠。它在我心目中慢慢膨脹,它的面目逐漸清晰。

然後,今早,新聞報導深圳塌泥,一下埋了三十多棟樓。看了災後照片,我還是想不到原先該是甚麼樣子。這是深圳令我懼怕的一面。


2015年11月28日星期六

2015年11月21日星期六

有時我恨自己稍為好辯些


我話你聽,其實梁震英係個 好 官 嚟,想做好多嘢,想發展好香港。不過一直畀人鬥,畀人誤會,搞到有個佔中出嚟,乜嘢都做唔到。董建華其實個人好好,你睇佢個樣成尊佛咁,點會做壞事。三個特首入面曾蔭權係最衰,乜嘢都冇做過。香港而家畀啲人搞到死晒,冇得救,人哋個個走過嚟,買枝水都係消費,你趕人哋走,人哋而家請都唔嚟呀,我好幾個朋友都係咁話,寧願去韓國、泰國好過,做乜要嚟香港。你知唔知呀,而家香港嘅聲譽係好差,亂到咁,搞衰個名好難搞得返好,遲早畀人追過。大陸啲教育係全世界最好,好到乜咁,教到個個出嚟都有禮貌,又識得多嘢,中文好到乜咁。人哋小學嘅程度,好似香港中一二咁。美國教育係好差,啲學生乜嘢都唔識,一班學生出嚟嘈到乜咁,個老師想講句嘢都講唔到,完全冇紀律。香港嗰啲都係,冇咩秩序,唔識尊師重道。中國嘅學生一走出嚟,個個一個跟一個,自動自覺,粒聲都唔出。想個仔女成才,一定要送去大陸讀書。毛澤東係近乎完美㗎喇,中國五千年文化,冇人好似佢咁叻,若果唔係臨尾搞咗個文化大革命。佢識寫詩,又識寫詞,作咗幾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嘅絕句。

2015年11月15日星期日



蟲鼠蟻造訪日頻   蜘蛛悠然散步   蟑螂夜探垃圾   夜䦨人靜長明燈   廁所無人門照關    窗門大開   閒話隔牆穿   鄰閘柄前一袋菜   隔夜飯湯檯上曬   何話可說

2015年11月3日星期二

冥冥


黑暗穿了個洞。我有如一塊黏液,被吸到洞外,一個頭眩的金光世界。頭上不斷打開,一重一重的急速上升、擴大。是我的頭殻在打開嗎?小時候撞穿頭時,也有股痛快的涼爽。

我心跳加速,而且移向正中間,是對未知狀態的恐懼。勃然想起其他人叫我小心走火入魔的忠告。我本能地退後,回到當下的靜坐,聽到喃嘸朦朧。

2015年10月22日星期四

艾美


(http://images.vogue.it/gallery/28840/Big/ea713602-9cd8-465d-9162-3a6408f749b4.jpg)

今日去看AMY前,特地將有段時間日日聽的歌曲放回iTunes,一聽就記得返晒。

那是每隔三五日就會在香港娛樂版都看見她的日子,每次的她都不同,卻每次都是最艷的花,縱然各花入各眼,但很難說過目後會忘記。這一點,跟她的歌和歌喉是一致的。後來,她在娛樂版的樣子越來越難看,也被善起花名的娛樂版封為「毒后」。然後,有一日,她死了。原來那已是四年前。

一年後,到格魯吉亞旅行,四處稍潮的地方都播她 — 而且印象中都是不斷的Rehab!之後,又有次聽倫敦音樂人說,她紅了後成為搖錢樹,身旁的人為求搖錢,毒品和酒不絕,無視身心狀況,早逝似是情理之中。

對她的印象,一直只限於她的歌和娛樂版的報導,都是一味的當笑話看,卻從未想過背後的原因。我想我是喜歡她的,喜歡她的聲音和造型都有個性。我甚至一直期待她來港開演唱會,總是覺得她是會來的。

雖然現在已不太聽AMY,但還是想去看這套紀錄片,看看除了歌和吸毒以外的她。對我而言,這套打正旗號的AMY,最好看的不會是相片簿式幻燈片加身邊親友獨白襯煽情配樂,也不會是勾勒天才橫溢卻受澎湃情感和名聲所困的悲情故事,而是錄像中她的小小動作,例如她在準備和偶像對唱的緊張擺手,例如她聽見主持對Dido描述時的不屑扁嘴。

看見她知道得到格林美獎時眼碌碌的樣子,我也在螢幕前不自覺的笑了起來。可是,這齣戲的更多時間,我都在替鏡頭前自毀的她難過,令我記起以前在娛樂版中看到她的感覺。而這齣戲的結局,是那麼的突然和理所當然 — 和她的離世一樣。

原先想說這齣電影手法不太好,美術陳舊,也總覺得像在替她平反的砌一個故事。但寫着寫着,還是覺得自己投入了;可以投入到的戲,總不算太壞吧。

才知道自己還是喜歡她的。

2015年10月11日星期日




他永遠躲在背後

轉身想看他

他卻以然走到眼睛正後方

看不見他 因為他住在你的頭頂 



唯有在鏡中

隱約看見後面穿了個洞

痕癢難當

一抓它 洞又撐開了一點


是他 他來了


所有無意走到身後的人

鑽進了這個洞

看穿了我 


也可能 沒有人鑽進去

連他也沒有鑽進去

是我 不小心跌入洞中

在洞裏把自己翻開



他從來沒有做過甚麼

只是悄然站在我的家族身後

一直靜靜的

僅此而已

2015年9月28日星期一

一年前的列車




我們看到面書上一傳十,十傳百,馬不停蹄的物資呼籲,趕急地在士多執了三箱水,膠袋重得扯破了,紙箱也快撐不住。好不容易,我們終於進入地鐵車廂,將沉重又霉爛的膠袋和紙箱放下,全身發熱,雙手發軟。 

我們站在車門旁,隔着玻璃,看着灰色外牆的油麻地站,隨着裝作平靜的列車加速,化為混濁的灰黑。我看着玻璃外冷清的月台,想不透到底是因為這是週日晚,第二日要上班,所以人流較少,還是大家有如靈敏的鳥獸,感受到暴風雨來臨,所以都躲到家裏? 

列車進入隧道,玻璃外盡是看不見的漆黑,反映出我們又激動、又慌張,有些繃緊的面孔。玻璃的倒影,照出身後有些在百無聊賴地掃着智能電話,有些疲憊地閉目養神,有些眼神迷糊混濁的想着無人能知的事,也有人用或是遲疑,或是鼓勵的眼神直看着我們,猜得出我們要去那被政府封鎖,說是非法集會的異域。 

車門的玻璃外變佐敦站的青綠、尖沙咀站的黃黑。每過一個站,更多人下車了,車廂越見平日夢寐以求的寧靜,這時候卻顯得肅殺,似是要一起潛進無盡的深窩之中。 我不太敢直視車廂,只能在站與站的漆黑之中,以玻璃的倒影中偷窺車廂的情境。慢慢地,我看見在車廂的四周,多了數個各自相識,但同樣拿着笨重的水和各式物資,臉容同樣憂心也畏懼,但似乎沒有退路的人。素未謀面的人在玻璃中對望,透出清澈明白的目光。自然而然,我們在車廂中集結,相視而笑,互相打探政府總部一帶的情況,多了一重安心,在車廂中構成一股堅實的力量。 

終於,列車駛進通往香港島的隧道,車門玻璃外的黑色越發濃重,車中的氣壓變高。廣播的女聲如常溫婉,兩文三語說得動聽,這日隱晦地說「因為特別事故,列車將不停金鐘站。」這個平日最為繁忙的金鐘站。這個上面煙霧彌,人人拿着雨傘抵擋催淚彈的金鐘站。 

隔着玻璃,眼前掠過的金鐘站,在香港三十年都未見過。那是一個了無一人的金鐘站,我卻從未看它看得如此清楚,黃色、粉藍色和深藍色的牆壁,優美的書法字寫着「金鐘」二字,兩個月台的距離相隔得比其他車站遠得多。玻璃外有如一個生人勿近的無人之境。看着玻璃外的光境,我不知道被囚禁的是金鐘站還是我們。上面正在努力為香港抗爭的人,和我們是這麼的近,又是這麼的遠。 

我們看着玻璃外的金鐘站如斯境象,和萍水相逢的同伴互相對望,眼神間都是千言萬語,卻是一句話都講不出口。大概,我們都在想,如何能將手上沈重的小心意,轉到正在努力的人之手;我們也在想,如何在抵達中環站後,繞過重重防線,和正在努力的人一同作戰。 

「中環,呢個係荃灣線嘅終點站。多謝乘搭港鐵。Central. This is the end of Tsuen Wan line. Thank you for travelling on the MTR。」溫柔的聲線吐出最後一句。車門和玻璃幕門徐徐打開。我們互相幫忙,合力將一袋袋水和物資擄到月台大堂,再到中環車站外,碰見更多志向一樣的人,在一輛車都沒有的馬路上或坐或走。一同坐過這班列車的同道中人分道揚鑣,連道別也免,為這不能忘懷的一晚展開序幕。


2015年9月24日星期四

摘夢


(一)

坐在電腦前(工作),

窗半掩,

天灰矇矇,

飛來一隻形神穢褻的灰黑色鳥,

甩毛如烏雞,

說(不好意思要進來),

也是穢褻地笑,

說話和笑聲都難聽,

是隻有如巫婆的(男性)雀鳥。

牠停在工作桌上。

(我和牠談話。)

在我(凌亂)的桌子上,

有一張學習英文字母的紙。

(不知如何),

醜鳥變成可愛的小小男嬰,

一絲不掛,躺在桌上。

我教他讀英文字母,他聽着,(似乎很開心)。

我讀到「I」時,跟着的生字是「Ice」。

我用(冰冷的)手碰他,作弄他說「Ice唔Ice呀,Ice唔Ice呀」。

他怕癢,吱吱地笑,十分快樂。 


(二)

我在愉情,和情人全身赤裸。

此時,媽媽來了。

我叫他躲進在(廳)正中央的大衣櫃,但被媽媽發現了。

媽媽有點心痛。

我和媽媽(和其他家人)在街上走,(做着一家人在街上會做的事,)很有一家人的感覺。

忽然,我想起,媽媽已經死了,不可能在這裏。

媽媽穿着往日會穿的啡色開胸毛衣,哀怨地盯着我,說,我只在這裏留八日,之後就回去了。


 (三)

夢見飛鳥入屋,凶死。


2015年9月18日星期五

宜忌


梦见亡母的宜忌: 

〖宜〗:宜改口,宜以屎为鉴,宜合用实习生,宜公交,宜捯后账,宜吃小动物尸体;

〖忌〗:忌不孕不育,忌差点交配 2011年11月10日,忌三人行只有我干活,忌在厕所抽烟,忌素颜,忌冷牛奶。

www.sosuo.name/jiemeng/66737-wangmu

2015年9月14日星期一

午後小山


這座小山是暫避深水埗喧鬧的所在。

雖然,因為它並不高,離街近,車聲還是聽得到,暴躁的響安聲傳得到耳中。不過,車都在山下,人聲是聽不見的,也躲過擠擁,所以聲音聽來倒像延綿不斷的自然聲音,令人舒坦。

山上有條車路,卻從未見過一輛車在上面走過。山上有的是來拍照的三兩遊人。住在深水埗的,悄然找個位置眺望城市景觀;不是住在深水埗的,機緣巧合來到此處,像是得了個寶似的,按不住流露遊客找到寧靜的驚喜。

以前,這裏是沒甚麼椅桌的。後來,大概區議會知道這山受歡迎,也就在山邊的四周加建長椅和單人椅,十之八九都是向着街景的。只是,這山的地型本來就設計得古怪,往往在毫無需要的地方加了一級,花槽都像即興想出來似的,東一處,西一處,連帶花草樹木也顯得有待收拾似的,這一棵,那一棵,有點孤單,又有點東歪西倒。

除了區議會的德政,會到此山的人又都為山頭添了很多擺設。例如車路盡頭的那個涼亭,放了三張圍成方型,向着中間的長椅。涼亭的上方竟然掛了個鐘,運作也正常,連帶前面的小空地,變成一個小社區禮堂,又有點像個操場。據聞,天還未光時,不少人會到此處耍太極,做晨操。有些椅子上方沒有遮陰,就有人在兩棵樹之間掛起垃圾袋和藍白帆布,搭成一個小小的亭。也有些是連根基也是用竹札的。除此之外,這裏的花圃又鋪了很多顏色、形狀各異的磁磚,有瘀紅的、米黃的、炭黑的,就這樣胡亂排在一起。因為這裏難以稱得上有合格局,所以建築廢料和雜物都可以隨意堆放,也沒有太突兀,看起來好像總會有用處似的。其實,它們的髒亂,似乎強調這山頭的格調,終歸還是有個格局的。這山頭的真正可愛之處不在景色或工整,而在於其格局是由喜愛它的人共同塑造的。

這裏真正的主人,似乎是數隻偏瘦的唐狗。牠們有黃色、有黑色,愛窩在山上不同的角落,就像一家人也要有私人空間似的,不熟悉牠們的,就以為牠們是在守衛堡壘。以為牠們是野狗,但牠們安然的模樣,更像是有客人進入牠們家似的。有一兩個行山客和狗混熟了,狗看見牠們就殷勤地搖頭擺尾,上前討一兩個摸。其他時候,牠們都是懶洋洋的,躺着扒着,着實沒甚麼需要看守,就看着鴿子和烏蠅飛過。

雖然空氣不好,但今日風涼,坐在長椅上很是舒適。因為是星期日,山下一個個重建的地盤都停了下來,默不作聲。地上閃亮的黃褐色蟻走得挺快,忙忙碌碌的走。烏蠅還是很不識趣的亂撞,總愛停在不該停的地方。黃狗熟睡,卻被兩隻恰巧在前面降落的鴿子吵醒。牠嚥下口水,又閉上眼睛繼續打盹。一個老年男人突然出現,用不能算小,在老年男人來說卻不算大的聲音談話。因為整個山頭就只有他說話,寧靜還是被他打破了。他還好不檢點地打呵吹,再從喉嚨抽出一口濃痰。他又拿着棍子,兩隻原先好好躺着的黑狗嚇走了,開始四處巡邏。一堆蜻蜓在歪樹旁忽高忽低的飛。山上的數個遊人如唐狗一樣,各據一方,互不理睬,悠然望着不太遠的山下景色。唐狗巡視一圈後,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坐下,和旁邊長椅上的人望向同一個遠方。牠望了過來,眼睛漂亮,不一會又開始睡覺。

深水埗依然是深水埗。

2015年8月26日星期三

抖動的左邊太陽穴



就這樣,一切回復原狀。

這張辦公椅椅背是個體貼的孤度,令脊椎安然地枕在上面,安然地一動不動。 有時候,我覺得我和這張椅子是一體的,我的脊椎沉重的向後壓,筋腱橫生至椅子中,椅子的人造纖維也融入我的體內。我們就這樣緊緊連結。要是我暫時離開,椅子的布會黏着我的身體,扯也扯不斷。

空氣連續幾日都欠佳,肉眼看不見的小小塵埃,一粒粒的聚集起來,變成看得見的倒胃灰黃。這是一隻看着令人呼吸困難的顏色,令人為意自己只是由一個個器官組成的構造,感到自己只是由鮮嫩血紅的數塊肉組成。高溫令灰塵火燙。該下的雨遲遲未到,有如該要擠出來的蛋黃醬卡在中間。

九龍站附近的高鐵工程繼續進行,一大片已然忘記往日何模樣的土地,變成起重機和吊擘的樂園。要是工程有日突然剎停,整個地盤停留在此時此刻,該會是個比迪士尼和海洋公園都好玩的天堂。

眺望遠處奧運站附近的一枝枝高樓,想今日它們是地產侵蝕香港風情的代表,有朝一日又會否成為我們的歷史建築?它們會有一日倒下嗎?

三個籌備多時的計劃在三個月一下子完結了,有如放了三響煙炮,剩下了一團混濁嗆鼻的灰煙。能令計劃成真,怎樣看也是件大喜事。我為意他們的瑕疵,為此,其他人的種種讚美、加許,我都覺得有欠真實。這種不真實,也反映在他人的描述當中。描述當中的我,跟潺弱的我割裂,刺眼得令人不敢直望。也有時,這種懷疑只是「這能叫做好嗎?」這種毫無立論的幼稚想法。不過,它們都有本事不時出現,敲鑿腦袋,刻劃明顯的頭筋,撕扯背部的筋腱。 近日沒有甚麼事情值得高興。飲酒不能、玩樂不能、瑜伽不能,購物不能,但我還是繼續做着他們,想像他們曾經給我的快樂。

去了盂蘭勝會看潮劇,知道包大人的潮語是「爆 袋 冷」。

處暑還是這麼鬱悶。

雨終於下來了。

2015年8月21日星期五

楊聖




楊聖花過心思配襯的裝束,不該像在深水埗西九龍走廊下的露宿者社區出現:頭頂疏癃通爽草帽配多瑙河鴨毛,身穿的確涼虎紋襯衫,左腰夾虎尾一條,下穿黑色短褲,腳踏清爽皮鞋,放在楊聖身上,有型有格。他就坐在街市間的石壆上,悠閒地吃着牛油果。這身打扮和作派,也難怪來派食物飲品的善心男女,見到他也不預他份。「覺得我唔係本地人(住在露宿者村的人)」,「可能係我樣衰」,他說。

 他對我們這兩個陌生人的反應,近乎是預備被搭訕似的,天南地北地東拉西扯說過不停,一口氣說了兩個小時。他說他痢頭損了,也說自己口齒不清,我們卻覺他條理分明,故事引人入勝。 楊聖說他家住天后的「有錢人區」,卻是當中「最窮嗰位」。佔中之後,他就暫居此處。問他所在,他卻說他的家在港島,要搭「佢嘅私家車」914返去。所以,到底他是否叫做住在這裏,仍然是個謎。 

他說,他在等一個女人,「唔嫌棄佢咁樣,又老,對佢有興趣」,「個樣唔錯」,但是「成日遲到,兩三個鐘好閒」,又「同鄭經漢一樣,有佢講冇人講」,行路又「左穿右插,步伐唔一致」。由我們遇見他到離開,已是兩個半小時,芳人蹤影猶未見。 

他現在沒有收入,也沒工作,卻要打發時間,所以坐這裏。他也不打算「走世俗人路線」,又「不重名利」,不恥「食碗面,反碗底」,所以淪落之此。 

楊聖往日的生活,是那麼的紫醉金迷。他說,他在二次大戰前到鹿特丹學習貨櫃商運作,到德國黑森林看未出廠的噴射機,「若果德國整得切,二次大戰歷史可能會改寫」。他以前擁有私人機構,是個「創作佬」,為無線一九六四年開台做宣傳,和貿易發展局頗有關係。他和「黃老霑」(黃霑)和林燕妮為好友,想合作籌組廣告公司,「連名都諗好 — 楊具長(取其姓)」,但最終因意見不合,及後自組公司,卻也明白廣告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也勸過霑叔「等華娃生埋先同佢離婚」,卻不果。老霑過身,他自然毋須排隊悼念,與八兩金、陶傑和蔡瀾等名人一同送別好友。 

往日風光的日子,「着三件頭、Florsheim鞋唔係唔得」,只係「唔舒服」。 

二十年前,他玩錶、玩筆、玩相機,「全世界嘅靚嘢都喺我度」。但他最喜歡的,看來是手錶。甫傾談,他便展示其親自手繪的手錶,錶面為七彩北極光,綴以漫天星空:「呢個北極光係用DKNY嘅指甲油畫嘅,用咗好多隻色;星星係用眼影閃粉整,因為有靜電,所以唔會跌。呢個立體感,係印唔到。」錶面亦有其精妙之處:六時正上有一點紅日,是謂「日出日落都喺嗰陣」;十二時正上有一點白,是謂「如日方中」。他說,要是有(錢)人願意幾十萬畀佢畫,他也可以為其繪製一隻獨一無二的錶。
 

這也不是楊聖唯一的創作,「做過幾個錶面,有自己個名喺上面」。他也做過金錶,字體自行設計,「靚到繞梁三日」,加上 磁面、魚尾針,十分罕貴。有次,他坐船回九龍,有人直盯着他,又跟着他上巴士,跟着他落巴士,直跟着,嚇怕他,原來那人只為一睹此奇錶之絕,「冇見過咁特別嘅錶」。 

愛錶人也跟勞力士有接觸。他說,原本勞力士十大名錶不入,只用銀面作錶面,他卻看其出品「由任何角度睇,都咁流線」,所以介紹其珠寶買賣的朋友,為勞力士作寶石面。勞力士言聽計從,寶石面錶大受歡迎,成就今日名牌。 

楊聖涉獵甚廣,又談及舊日的連卡佛標誌設計,可口可樂的譯名,國泰、先施的廣告意念,中西藝術的比較,大衛像的完美無暇,貝律銘設計的羅浮宮金字塔平平,巴黎鐵塔亦不美,汽車的霸主是美國,美國「遠來近悅」,中國人「從來都想稱霸」,紀文鳳如何用一句標語維他奶起死回生,好友李樂詩和其夫的愛情史,都是如夢如幻的前塵往事。 

在對話中,他不時抱歉,說我們要「聽佢講廢話」,「講極都唔完」。可是,他也說 「若果我老咗、死咗,呢啲嘢就冇人知,要喺未死之前語畀人知,不過都唔知可以同邊個講」。死在他的說話中常出現:「若果我未死的話 . . . . . .」,「喺死之前 . . . . . . 」,都是笑着說,輕鬆地說。 

說起家人,他說得唏噓。他的妻子出身書香世代,樣貌端正,又獲他指點衣着打扮,訓練她所有技能如駕駛、烹飪等,連許晉亨都追求過她。可是,他說「『十清一濁』係致命傷」,他的妻子得了末期癌症。他的長女「大鬼頭」,靚女,全香港時裝設計冠軍中的總冠軍,現職政府;二女小時讀聖保羅,極頑劣,和新馬仔之女親近,常偷竊,所以打其臀,卻無悔改,故送其入聖雅各褔群會,及後脫胎換骨,先獲全港設計獎,再入讀港大,一等榮譽畢業,卻因楊聖小時候對其體罰,一直懷恨在心,不認其父,是為一憾。 

和我們說得多心底(廢)話,他說「其實唔應該講咁多嘢畀你哋聽」,但這是「緣份」。我們掏出一包檸檸茶,他收下,卻直言自己較喜歡維他奶。我們又買了一排維他奶和一個麵包相贈,以謝他道出精彩故事。他很是高興,同時避開其他以為有嘢派來搶的阿婆。他說,他下週日也會在這裏,平日則未必出現。有緣自能相會。 

最後,楊聖贈我等一言,着我必須記下:「不以言廢人,不以人廢言。」

2015年8月9日星期日

看着妳這分鐘


早晨,在常光顧的涼茶店外站着喝廿四味。毫無瞧點的視線,一下聚瞧至眼前的阿姨身上。

她如常的穿着青色加彩條無袖上衣,七分長啡色鬆身褲。苛刻地節儉,又曾為車衣工廠女工她,衣服應該都是自行縫制的。她有雙深邃清澈的眼睛,鼻樑高,準頭圓,牙齒潔白,笑容是標準的可親,下巴恰到好處的圓凸。雖然年過五十,但她皮膚白哲,身型纖瘦,驟眼看像年輕十年。我一直覺得她是個氣質雅清的美人胚子。只要她稍作打扮,必定艷壓群芳。平日她看見我時,總是眉開眼笑,但見她獨自走在街上,面色有點蒼白,眼睛只顧看着前路,步伐像在趕事,我猶疑了一下,還是不叫她的好,大家早上獨處的時間不被打擾。

阿姨就這麼在我眼前掠過,繼續走她要走的路。她拿着架車仔和紙皮,不知是否要拿紙皮變賣?自從媽媽和婆婆過身後,我跟母親家那邊的接觸,就是清明一祭;阿姨倒是一週來一次。她會拿着一架車仔,將我家儲起的舊報紙拿去賣掉。她也不願談些閒話,拿完廢紙就走。每次走時,她都說「多謝你,多謝你」,和母親的異常生外同出一轍。另一樣同出一轍的是,她沒有娛樂 — 娛樂是要花錢的。以前聽媽媽說,阿姨還有集郵這個興趣。不知她可有繼續?自從婆婆過身後,她就獨居在早已購入的公屋單位。在婆婆在老人院捱過的最後數年,阿姨在茶餐廳返六日工,卻還是一有空就在婆婆牀邊照料。阿姨莫名的客氣和表面的笑容,吐出一個永不脫落的繭,外間無從探知內裏的冷暖。一句無關痛癢的問候,也好像是滋擾。這種刻板無趣的生活,卻可能是她執意要過餘生的方法。

涼茶舖的收音機響起一首六七十年代的歌,我看着阿姨越來越小的背景,腦內竟然閃出「曾經倉海難為水」。下次去旅行時,要寄一張明信片給阿姨,燃起她集郵的熱誠。

2015年6月5日星期五

蝦仔





乖       乖瞓落





2015年5月26日星期二

再見飛意店



這間平常的模型精品店,在告別的一晚變得熱鬧起來。之前沒人特別稀罕的奇怪萬聖節面具、大口仔貼紙、美國國旗襟章,都一下子成了活寶,人人細心鑑賞。當然,這種小店消失的場景,少不了一羣拿着專業器材,東拍西影的「業餘」記錄者,總在東西快將消失時冒出。似乎,現在的香港,有廿年以上的小店,都已值得珍惜。

老闆娘笑容依舊,安然坐在收銀櫃後,和一眾捨不得的街坊話當年,當中不少曾經是附近的中小學生,現已為成人,帶着子女來尋寶。是夜,老闆穿的是一襲薄紗的粉色幻彩上衣,明顯比平日隆重。我尷尬地問她可否拍張照片,她微笑說可以,也是這樣的安然。今日來拍她這店的該不少吧?比起她的貨品,她本人更是件活寶,令平凡的精品店生輝。

這間精品店叫飛意店,在西營盤開業的時間當然不短。我認識此店是因為籌備「妙想氈開西營盤」計劃,第一次陪英皇書院的中學生出外做訪問。學生膽怯地問了幾間店,都無功而還。我們有點迷失,行到飛意店,就試着問老闆娘可否幫忙。她一口答應。當時,我對西營盤的認識,都是由研究該區多年的老闆處得知,而研究總是拌着枯燥。飛意店的老闆娘,說起她一直在此區長大,以前是多麼的恬靜,從正街可以直看到維港美景,伴着兩旁古舊的唐樓 . . . . . . 她說得興起,兩眼甚至有點通紅。我聽得出老闆娘有多喜歡西營盤,也受感染。接着,她又說,不知那個混人的建議,在美麗維港中間加條煞風景的天橋,口氣中又是多麼的不忿。幹嘛要毀掉那景緻?方便和效率是唯一,漠視城市設計,地方當然越弄越醜。想起黃金商場對出,那惡俗不堪,大而無當的地球電子板「雕塑」。

計劃的第一個訪問完結後,我精神一振,覺得這區很是精采。

因為「妙想氈開」計劃,我和這區混熟了,分得到邊條打邊條街,知道區內那處有好東西,多了好些經過會打招呼的舖頭。由認識西營盤開始,每次去都總有些店舖不見了,也總有些店舖開了。不見的多是在此區多年的舊店,新開的總是和蘇豪格調一致的高級餐廳酒吧。然後,一年多之後,計劃內訪問的多間舖頭,因為租金或是重建,竟然一間一間結業了。還算有點特色的理髮店和沖曬店,還上到報紙;像飛意店這樣的精品店,只是無聲無色的消失。對區內街坊而然,每一間店都重要。飛意店也貼上標語,公告結業,風風光光的散場,有如老闆娘身上的一襲彩衣。

有舊街坊問老闆娘,那之後有何打算。老闆娘微笑,說先休息一下,再算。想了一會,又說,西營盤租金太貴,很難再在這區了。我主動攀談,老闆娘笑說樣子記得,也寒喧了幾句。我買了一張大口仔和哈囉吉蒂貼紙,以作留念。

離開還是十分熱鬧的飛意店,站在高街,看見對面的意大利餐廳,旁邊是日本拉麵,西班牙塔帕斯,街上站着一羣羣外國人,飲酒作樂。我望向街的另一邊,看見老舊的車房,以及往日的寧靜。

目睹如此急劇的轉變,溫厚的小店消失,難免會怪責地鐵和種種發展。可是,要是問區內的街坊,老中青都覺得好。又有誰不想出入方便呢。早幾日滂沱大雨,和朋友有點時間,說不如行到上環站再乘車。結果,行到一半,雨勢太大,我們決定折返,回到這新啟用的西營盤站。我們經過簇新的電梯,無時無刻熱切提醒乘客的職員,特意記念往日西營盤的裝飾,都說,有地鐵真好。雖然,要不是太趕時間,我還是愛坐905號,穿過車流甚少的西隧,到達那看來還是和往日一樣的西營盤。

所以,當我看《再見十二浦》時,我自然把十二浦想像成西營盤。那可能是縉城峰的前身,也可能會是第二街西邊街,一羣有如死城的唐樓。我看見戲內的街坊,想起西營盤內一個個認識的小店老闆,想起他們不知現在身處何處。正如此劇的英文名「The Reminiscences」,香港人懷念得可真夠頻密、夠深刻了。那甚至有點理所當然,拍拍照,執執舊貨,襯墟式的機械性懷念。這也可能是我在飛意店最後一夜所做的,也是只能做的。

這種「發展」,到何時才能改變?


2015年5月15日星期五

懷胎多少月的她



《甄嬛傳》再入情入理再精采,但一是生理構造不能改,二來無成家立室,甄嬛懷第一胎時,慘被陷害的小產之痛,看時不太投入,差點冷血得如皇后所言,孩子還是會有的,不要太傷心。但那痛哭的情狀,可真夠絞心啊,演出確實精湛。

今日,我終於明白多了這種感覺。 捱了好些日子,忍着酸苦鹹辣,為看到超聲波那一刻感動,看見她原來是個她,頭、手、身、腳的慢慢走出來,健健康康,肥肥白白的,總是笑,有人見到她也歡喜得很。

雖然她可愛,但若然獨力照顧,也的確花時間花精力。我把她負托到幼兒園,看着保母抱她到波波池,和其他小朋友玩。她對着我微笑,我也向她揮手,甜絲絲的說待會見。

回來一探,我看見她成了另一個樣子:可愛的馬尾鬆了,變成披頭散髮;有兩塊手指甲剝落了;衣服也被換成一套質料差勁的裝束。我看見她在地上胡亂地爬着,拾起地上的枯葉送往口裏,吃得很滋味。

相比甄嬛,我還是幸福的。至少,我見到寶寶在世。可是,看到眼前這個似在貧民窟生活的嬰孩,我很是擔心她會么折。大概如皇后想起自己三歲死掉的阿哥般,走到寺中求滿天神佛,不要奪走寶寶的性命,我心如刀割。

我忍着冤屈氣,在替寶寶治理梳洗過後,禮貌地向保母查詢照顧寶寶的情況。那是位相當盡責的姑娘,說,許是其他同事未知點做,她會好好督促。我將信將疑,躲在門口看看實情。

我看見,原先好地地的寶寶,又被人捉去換去衣裳,這次索性不穿,任由地下的細石在細嫩的肌膚上磨。這套衣裳呢,就掛在衣架上好好的,好等他們招覽新客戶。

這時,來看她的朋友到了,看見我形容有若天仙的嬰孩,見面時有如地底泥,不知她會作何想。可能,朋友覺得我是誇誇而談,更可能覺得我未盡父母之責。

既然放在阿哥所危險,那就親臨看守吧。不過,後宮規矩有定,連生母娘娘都不得入,也就不好長期在內。安插個親信嘛,又無財無勢。倒不如和保母好好談談,以理服人,說不該任由寶寶如此。他們也許會答應,心裏想,這寶寶其實關我叉事?或者,他們也是這樣養小孩的,有何問題?到底這是真不知,還是明知故犯?我必須查明。

懷着小孩的期盼,本為一體的連繫,這是最美妙,也很脆弱的關係。看着嬰孩這個模樣,我心如刀絞。


2015年4月20日星期一

但已晚





由鴨寮街唐樓的天台往下望,街上LED燈的五光十色,像是被天台逐漸高漲的氣氛侵蝕,變回只有街燈的暖黃色。這是個晴朗清爽的星期五晚,我糊裏糊塗地坐在天台,和來自世界各地的過客燒烤喝酒,也順道盡地主之宜,努力教不擅聲調的他們分別數字和粗口。倒是我比他們更像在去旅行似的,說得多,喝得也興起,又說得更多,越發忘形。若非第二朝會記起自己幹過甚麼好事,其實飲醉是件樂事。

各不相識的人無話可說時,背景音樂可彌補聲音的空白。獻出隨身聽的是位俄國女子,在一眾節拍輕快的英語流行曲中,竟吐出這一首梅艷芳的<夕陽之歌>。正當我掩藏不住驚喜叫了出來時,俄國女還要隨着梅艷芳一句句唱,更是令我讚嘆。原來,此女在青島和上海待了六年,說得一口還不錯的普通話 — 懂得唱<夕陽之歌>,就更是不簡單了。

近日都在聽梅艷芳。其實,每隔一會就會聽點梅艷芳,都是聽那些時後繼無人的妖冶快歌,在家聽會隨音樂左搖右擺,亢奮幾分鐘,提提神。

要不是喝了四罐黑啤和緊接的冧酒,在其他不明就裏,笑着看我和俄國女人自我陶醉,不無輕佻的年輕外國小伙子面前,說出這個與人無尤的小事,以圖令他們認真看待此曲:

那是二零零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當時人在上海,早上坐的士,聽到司機不停播梅艷芳,還在想司機有這麼喜歡她,下午就收到香港朋友傳來的消息,說梅艷芳今日過身了。 



我並未尊她為偶像,但梅艷芳死了,好像美好的東西消失了一樣,是時間流逝的印記,怎不令人惋惜。



也有另一件有關梅艷芳的童年迭事:升小一的暑假(好像是八月三十日!),一家人對着六點鐘的電視,看着盛世樂壇的「勁歌金曲」,爸爸問了我句「最中意邊個明星」。我當然從未想過該要中意邊個明星,又覺得沒有最中意的明星不太好,五歲的腦努力擠出所有明星名字,看見畫面上衣着前衛得難以想像的梅艷芳勁歌熱舞,不太肯定地決定說是梅艷芳。爸爸聽到此一選擇,似乎覺得很有趣,一直笑。這個不太肯定的答案,倒是一直留在心中。

在梅艷芳死後,我才慢慢地聽回她的歌曲。如很多人所說,梅艷芳的離去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 認真的歌手、開放的樂壇、傲視東亞的娛樂電影、香港的輝煌歲月 . . . . . . 間中乘巴士時,被逼聽的當代粵語流行曲,以及不再追潮流的年紀,令這感覺越來越強。我會幻想,八十年代的香港人,都在聽這種有個人風格、有自信的歌。我不想喜歡常掛口說以前點好點好,但梅艷芳的確令我心生此感。 



俄國女子一句句的唱「夕陽之歌」,我盡力一句句的翻譯。她以認真的臉孔答道,這首歌哀怨美麗。在翻譯時,我又好像重新嘴嚼當中的一字一句,將歌詞和梅艷芳的一生連結,想像她如何孤獨,又如何哀傷,竟為情境添了些愁緒。大家見我說得認真,也都不語。我說,我太悲傷春秋了,以圖為不合適的沉重開脫。「夕陽之歌」播完,下一首英語快歌用節拍將空氣打散,大家繼續喝酒談天。



 「夕陽之歌」是會播完的,但那在遠方的聲音還是實在。

2015年4月3日星期五

布陣








哪條毛巾做啥

2015年3月30日星期一

走廊下的人




雖則常說深水埗是個貧窮區,土生土長的我一直不以為然,甚至不覺得深水埗特別窮 — 直到我親身走到通州街天橋下的露宿者家。

延綿的西九龍走廊下,躲着空空如也的通州街臨時街市。要如陳婉嫻提議成真,活用天橋下的空間,以今日香港「窮人恩物」的標準,這街市外的骯髒空地,倒真可以塞個千人進駐成村吧。站在欽州街望向大角咀方向,一個個簡陋的單位整齊排列,可真算是井然有序。每個單位都就地取材,以不同的循環再用物料建成。最完整的一間,總算四面圍木板,還有道可以上鎖的門,是個名正言順的室。可是,大部分單位,都只是以衣櫃、木門等傢俱當牆,在上面拉條繩,掛塊薄布當門,也算是個家了。街市的鐵絲網是衣架,矮柱是茶几,天橋下的花槽可以是雜物房,也當是個花園。可惜,只要再走近多一步,就會嗅到這些單位各有不同的異味。

我慢慢走過一個個單位。這是黃昏時分,是時候煲飯了。我不小心窺探到其中一家的女子在布後探頭,趕快迴避她的眼神。只是,看來是南亞裔人士的她比我更惶恐,如受驚的動物般急速地躲起來。有的人以面盤盛了水,在盤內洗菜,旁邊的煮食爐已然就緒。好些人就只是半攤在椅子或爛梳化上,也不知是在睡午覺,還是他們本來如此。

我方才走過欽州街西行人天橋上,連「東張西望」都要來探險一番的「民宿」。天橋的一半被一個個僭建的單位佔據,建造得比通州街的更完善,所有單位都有門有牆,也看不到裏面,所以也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人。我還在讚嘆那用不同木材搭建的牆壁很是漂亮,猛是拍照,走到通州街天橋這列露宿者之村卻是愕着了,不想再拍。我不想自己將露宿者變成獵奇的對象。




我忽然想起在四十幾度的新德里時,看到在公路中央、火車軌旁邊都有露宿者住着,小孩都裸身奔走,檢起垃圾就看看吃不吃得,見着遊客都本能地行乞。下一刻,我走進殖民地色彩濃厚的餐廳,向一口流利英語的印度侍應點餐,喝着價錢高昂的餐湯。我當時為意這對比,一面麻木的心問這是個甚麼國家,一面冷漠地當這個差距是「資訊」記下,以便向親友匯報。還有第三面是,我品嚐此湯,覺得倒是好喝。

香港貧富懸殊冠絕亞州,早已在照片、數據、圖表中不斷呈現,卻總是個「資訊」,令人聯想不到貧困的真正面貌。我看到這條露宿者村,終於把「資訊」和眼前的窮困串連。這是香港,貧富懸殊的香港,比之新德里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香港。

悽身於天橋底下的人,不知有何感受?他們有更好的選擇嗎?做甚麼可以幫到他們?




剛剛從黃金附近的住處,一路走至通州街處,越遠深水埗站越是靜,雖不至於荒涼,卻也真是冷清。沿路走着,似乎多了不少地產舖。我瞄了一下價錢,不足二百尺的唐樓單位,原來已是索價五千以上了。而且,不少單位已經被「已租出」幾隻大字封着,有點唔買走寶的況味。這些「窮人恩物」,通州街露宿者村的人,可有幻想過進住?這幾百呎,是香港人幾生幾代的夢。




阿爸女友剛得香港身份證,可以和阿爸朝夕相對了。可是,家裏沒地方給她睡,她一直寄居鄉俚家中。阿爸跟我說,他和女友去看三千蚊的單位,說「唔住得人,話就話套房,但一入去就要坐牀,重要有陣嗅味,一火燭一定瓜。」所以,最後的方案,是在廳中多間一間小房,等阿爸女友入住。勉強算是雙宿雙悽,卻是瞓也不能一齊瞓。這對處於熱戀期的他們來說,似乎有點殘忍。我又想,這樣的一間板間房,和那三千蚊的牀位有何分別。她在稔山的屋,可是兩層樓的千尺大屋耶。到底擠逼至近乎不人道的香港,之於她有何魅力?我只能推想,她真的十分喜歡我家老頭子。

今日同檯吃飯,和阿爸和他女友傾這間屋該如何擠出她的容身之所。我們像在玩俄羅斯方塊,攪盡腦汁將所有東西完美無缺的塞在有限的空間,竟也真想到些不錯的點子。沒想到阿爸女朋友不斷說在廳再間房不好看,還不如買張梳化牀,睡時掛塊布,日間摺起來就好,遭阿爸和我立即駁回。現在想,要真是這樣安排,那阿爸女朋友和通州街的露宿者遭遇可有不同。

雖則口上沒說,心裏其實慚愧。人說三十而立,我則仍然黏着家。初來報到的外地人得知後,總是詫異廿多歲人還是和家人住這個香港常態。至於報紙電視雜誌親朋戚友日講夜講的買樓,我可是連想都不敢想,是一個遙遠至極的奢望。當然,我十分清楚自己不願當樓奴之志,遠比這個奢望來得大。聽着為買樓倦倦不休的中學同學,如數家珍的羅列各區樓盤和價位,視至為一生最大事,再次肯定大家越走越遠。只是,搬出去自立這講了多年的大事,似乎真該要發生了。




近日,我腦內常在想着一個故事:一羣沒有衣服的人,在奮力爭售價高昂的衣服,也不求保暖,但求蔽體。大家爭來爭去,價錢越來越高。慢慢地,赤身露體已不再稀奇,大家倒是大方地裸露了,以往羞於人前的大小二便,自瀆做愛都光明正大。




露宿者其實都光明正大。


2015年3月23日星期一

Namaste





Asana,瑜伽式子是也。瑜伽已學兩年,Asana有如pranayama savansa,嗡得出知點做而不明其義。

今堂chur咗一個Asana,身平躺,一腳貼地伸直,一腳朝天伸直,雙手捉朝天腳的大小腿或腳掌。我極力捉腳掌,也捉到,但成身猛震。老師至,曰:「你over咗。」手退後捉小腿,人定。 老師遂說:「Asana嘅意思係steady and comfortable。呢個係瑜伽嘅宗旨。唔好chur到自己太盡,成身震晒即係over咗,去到今日最盡嘅位子hold喺度就夠。」

Namaste。

2015年3月21日星期六

把脈




*對象
生人
朋友個朋友的生人
半生不熟的人


 *題問
(一)你點呀?
(二)你最近做緊乜?
(三)你個project係做乜㗎?
(四)咁點維生呀?
(五)你係做乜㗎?
(六)去唔去食飯呀?^
(七)陣間去邊呀?

^答去,(一)至(五)重覆再重覆多幾多回


 *場境
(無語)
(為免無語而語)
(對望)
(對望後眼珠極速往下滾)  


 *徵狀
在未開始要社交時,就開始忖想誰會說啥,又該如何回應;也會想和誰可說啥,填補場境(無語)。

但最好的方法是逃離。準備交談有時如出閘的馬(?),後腦發熱,橫衝亂撞,預料所有尷尬或可笑的情況。

要是不走,就需要酒。 


*聯想(一)
年前和好友說自己越來越內向寡言。她說不好,代表你不開放自己。當時不甚認同,卻是記在心中。 

*聯想(二) 有云最堅強的人,並非保護自己絲毫不損者,而是無遮無掩,暴露於攻擊下而無懼之人。不和人談話,就不用面對問題了。 

*聯想(三) 做了兩年瑜伽,還是不自覺用了膊頭同頸嘅死力,要導師不時輕碰膊頭提點。我可能是個難以放鬆的人。要是夠放鬆,夠坦盪,社交該是件輕鬆平常的事吧。 


*結語
其實傾偈,又有乜好怕?

2015年3月16日星期一

撈摸巴塞爾


(圖片來源:https://www.artbasel.com/en/Press/HK-Galleries)

其實,今年冇票自動送上門,大有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嫌疑。但我撫心自問,心答我根本沒興趣去藝術巴塞爾。在大日子臨近之時,我也有想過要是收到票,會否忍不住還是走了一躺,然後心裏罵藝術巴塞爾一躺,再罵自己一躺。我可以把自來票獻給想入大觀園的人,卻不知令人沉浸於漂亮的泡沫中是否功德。

無論如何,我是十分慶幸自己今年沒去,近乎是要炫耀的。要炫耀的是堅拒無益的東西,就如中學同窗說「個個型人都食喎」,給你試食的一枝煙仔;或者時尚雜誌力推「個個靚人都着喎」,給你介紹一款與你身材不配的剪裁;半推半就也好,欲拒還迎也罷,這件看來十分酷十分炫的事,你並不喜歡,做着不安頹然,彌漫着做了違心事的焦慮。可是,人人都在做,而且做了就和「型人」、「靚人」掛鈎,又有種魔/壓力使你難以逃脫。藝術巴塞爾可能就是這樣的一件事。

忘了那年開始有飛入到藝術香港(還未被巴塞爾收購呢)的預展,有種人有我冇的虛榮(當然其實身邊好多人都有,也總有辦法入到去)。而場內衣香鬢影,氣氛高尚,前後左右都撞到「文化藝術」人,去完真有見識過之感 — 雖然喜歡的作品寥寥無三 — 無三不成幾。

去多幾年,越發不安於藝術巴塞爾(以及藝術博覽會)視藝術如商品,貨架是一個個攤位,有如行超級商場(朋友語),只是標價更是海鮮價(開天殺價的代名詞好應該是「藝術價」),事情更為荒誕。而內裏高尚的衣香鬢影,也好像不是為了藝術;喝酒和派對才是重點。無可否認,又有甚麼地方比藝術博覽會更適合喝酒、派對和花枝招展呢。

年年到藝術巴塞爾,都會碰到同一班文化藝術人,大多都做和藝術買賣無關的藝術事。每次談起這個藝術巴塞爾,都先問去咗未,再問覺得點,結果都係覺得冇乜可以點。要在藝術市場中看到誠實虛心不作狀的藝術,已然是個苛求,又怎能再要求藝術有視野啟發性?在垃圾堆中有珍珠不出奇,但垃圾嗅起來,令你想掘那幾粒珍珠的意欲全消。

不過,大家每年還是因為各種原因,照去不誤罷了。有位藝評人,在網上寫了篇痛陳藝術界內各種令他嘔心的事,大有心灰意冷之意,田園歸隱之慨。後來,聽說他今年還是去到藝術巴塞爾,縱然那是他決絕說再見的嘔心東西。「微服出巡」,有人如是說。

得澄清一下,今年還是出席了一個藝術巴塞爾會場周邊的免費講座,但沒有進入需憑票進場的主要展區。此講座為「買不起,送給你」計劃一部分,英文名更直接,叫「Affordable Art Basel」,先邀請各式參加者行行藝術巴塞爾,選一件心儀作品,再由一名藝術家創作一件作品「回應」其選擇,送給參加者,算是和藝術巴塞爾開個小玩笑。玩笑雖小,意義卻大 — 藝術不只是買和賣,也不該只是擁有與否。講座內都有不少有趣的觀點和想法,得着比逛會場大得多。

其實,我只想提醒自己謹記,只管自己真正關心、需要的人事物,捨棄沒有興趣、意義的人事物。這淨化,心神爽利。

2015年3月10日星期二

把握鼓掌時機





深圳國際禮儀宣傳月倡議書


出行
講文明 重禮儀 從您我做起!


一個真誠的微笑、一句禮貌的話語、
一次小小的謙讓,都能創造一個感動的𣊬間,
完成一次溫情的傳遞。 

為了提升深圳人文環境,讓我們的家園更美好,
更具國際範,我們倡議:

每位市民都認真學習國際禮儀知識,
在國際交往中踐行國際禮儀,
通過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斷提高深圳的美譽度。
人人謙讓有禮,城市國際大氣。
讓我們一起為深圳國際化城市建設努力!



求同存異

在涉外交往中為減少麻煩、避免誤會,要認真地遵守國際通行的禮儀慣例,要以開放包容的心態尊重交往對象所在國的禮儀和習俗。



介紹
8、經人介紹時,一般應將職位底的介紹給職位高的,將資歷淺的介紹給資歷深的,將年少的介紹給年長的,將男士介紹給女士。


儀態舉止
10、女性在站立、就坐、下蹲時,盡量不要將兩腿分開。男性也不宜當眾將自己的腿分得過大。


男士西裝
17、衣着的顏色大致以不超過三種顏色為首要原則。


中餐
33、不把自己認為最好的菜夾到外賓碗裏,以免引起反感。


飲酒
48、喝葡萄酒時不過多地向對方勸酒,一頓飯最多敬三次;不宜走到正在吃飯的人面前敬酒,以影響他人用餐。


旅途中
57、在問詢處、候車室或購票窗口,自覺排隊,並與前面旅客保持一定距離。


遊覽參觀
63、尊重別人權利。不強行和外賓合影,不長期占用公共設施。


觀看演出
71、尊重演員勞動。
72、把握鼓掌時機。


購物
74、使用大額現鈔會帶來諸多不便。除向服務人員給付小費或購買小件物品外,最好用信用卡或借記卡支付。


2015年3月5日星期四

麻雀中見真性情


診斷:


緊張大師,六章已大為緊張


無意扣牌,但常被人冠以扣得緊的惡名


愛做大牌,即使成數低


愛做奇牌,即使成數很低


不愛上碰,奉行摸一隻多變化


不愛上到牌爛,不信黏隻返嚟


一起手的牌不會十分好,真是好手氣都是摸回來


輸太多會不安


贏太多會不安 


若果想做萬子而不斷摸筒子,還是會不斷打筒子


深信最好玩的局,不是大靚壓倒性的局,而是在危局中守得住,甚至食得出的局


2015年3月2日星期一

關於旅費 我想說的是



原定的行程尚有一整日。撇除返回深圳的車費,只剩下六十大圓。我在紙上認真做預算,左度右度,今晚晚飯和明日三餐每餐十一圓,本地交通費十四圓,才剛剛夠用。要是稍為有任何東西超出預算,要是有突如奇來要支付的項目,我就要在這些食行中扣除。

首先,回深圳的車費可是一毫都少不得,否則就要用紙皮寫塊大字跪地乞旅費回港了。

本地交通費取消也不太好。沒有交通費,不能外出觀光。留在百城如一的中國新城區內,可以跟中老年男人踎在街上,又或是婦人胡亂和小店老闆搭訕。不失為好主意,但我到此一遊並非只為了打發日晨,而是和大部分容易滿足的旅客一樣,看看新奇嚐嚐鮮。這太過根本,動不得。我還有地方想去,有事情想做。

只剩下三餐了。還不是前幾日動輒食個三四十圓的豐富午晚餐累事,弄得晚境悽楚每餐十一圓的苦況。怪只怪自己那先入為主的道聽途說,此城獲冠名「山區」,等同消費低廉。到了才知此城甚大,也有城鄉之分;城市是比深圳平宜,卻也不是十蚊食到唔食的過期大陸印象。又因這裏大,鄉比城大得多,進鄉交通多有不便,很多時要截摩(托車)的(士),見到外地人都漫天開價,和這裏的流浪狗一樣,是塊香肉,任由宰割。而農曆新年雖為農村錦上添花,卻為我的盤川雪上加霜,酒店房都翻個三倍,車費也是個喜慶的劏雞價。

帶不夠現金,淡定以為可於神州大地的櫃員機提款,那知威士萬事達和從未開封的銀聯功能都接不上地氣,㩒得個吉;而「山區」的吃喝玩樂和鳩嗚都只收毛老頭。之前腦定以為夠錢用,死到臨頭先識愁,母親未雨綢繆的智慧全數歸還兼十三歸。城市人隨興浪漫的到「山區」一走,落得個拮据下場,活該。



我複習寫着預算的酒店紙張,十一圓一餐。要是有甚麼閃失,我可能連這醫肚的十一蚊都冇,肚子空空的用氣用力走,真有機會瘦過中上環不時見到的金髮高皮包骨西洋女子。這情況有點像中學時儲錢買唱片,挨個杯麵度日。

其實,我現在連往深圳的車票也不能買,因為這二百多塊中的一百圓,被酒店押起來當按金。從未覺得付按金是如此肉赤。若這一百圓能獲釋放,我就毋須擔心買不到明日的車票,滯留在這已無甚可戀之地了。為此,我厚着面皮向愛理不理的櫃面解釋這有點無稽的困境,懇求特赦一百圓,又或是以其他東西作抵押,都被半信半疑,公事公辦的櫃面勸退,並着我到銀行查詢。又有誰能明白低能的落難旅客呢。



邊發愁邊吃十五圓「商務套餐」(炖湯、菜、豆腐、鹵蛋、白飯)(比預算超出了四圓!) (做個飽鬼)(我一定不是把最愛食物留到最後才吃的人)之際,突然靈機一觸,驚覺服務員叫去銀行問是有其道理 — 不是大陸的銀行,而是香港的卡中心。面書、谷哥、線都覆沒,是雞皮離奇生還,可撥至香港卡中心。聲線專業可靠的助理(不是服務員!)說在外地提款,要啟動這個海外提款功能,而那是一句指令的事。就這樣,我終於終於在農業銀行的提款機取了四百圓。之前諗爆頭的問題迎刃而解,抑壓多時的揮霍本性爆發,吃喝玩樂的主意在腦內盪漾,旅行的熱忱受熱錢燒個火紅。



多謝匯豐銀行的理財服務專線。(銀行廣告一則)



2015年2月16日星期一

數碼復刻的三日


16/2/2002
11:00起身.三個人冇_____一齊食lunch.佢哋掹咁講___.發現到佢啲衰嘢.覺得好勁.但又唔知應佢D乜.___竟特登入嚟打牌.冇咁燥掛~不過好似怪怪的.諗多得齋心情差晒because媽打爛咗______+______嘅生日gift.不過夜晚又好番D. 

5/3/2002
平凡的一天.Geog唐Mrs Cheng好惡.Econ唐好sleepy.after skool好悶~晚Practical Skills好難做.結果要放棄~
悶蛋呀~ 

16/7/2003
去Poly Design筆試 . . . 好熱 . . . 去到嗰陣好攰 . . . 2:00有個男人出嚟 . . . 講話今次筆試係向1300個JUPAS人入面選100個 . . . 突然覺得好勁 . . . 但佢又話要out多67個剩低30%嘅人入讀 . . . 好驚.見到個3D problem solving test好麻煩 . . . 又諗唔到 . . . 後尾做做吓發現有好多漏動 . . . 又散收收又兒戲又唔知切唔切題 . . . /-\ . . . 個影相佬都唔嚟我個model影相 . . . 做完之後成個人好sad . . . 打機又輸 . . . Woo打嚟問我interview我好impolite . . . 事後諗返好唔好意思 . . . 屋企整嘢 . . . mum又好燥 . . . 好煩!!!~but睇完《皆大歡喜》好好笑 . . . 笑完之後我又冇嘢lu . . .
今日金句:「咩意思呀?」
:「ABC!」
(錄自《皆大歡喜》)

2015年2月14日星期六

養水母




不知養水母有何滋味。

貓和狗當然親切可人,龜和蛇也至少可以見牠們長大、脫皮。水母在水中將養,可否和牠接觸?牠辨認到水簇箱外的世界嗎?牠知道我是牠的主人嗎?牠喜歡吃我投進水裏的糧食嗎?和主人要培養感情,水母似乎不太合格。可是,牠有獨特的透明身驅,色彩奇異,令人難以猜透的優美動作,是隻好看的寵物。

水母有個超乎想像的決定,我反應不及,只有迷迷糊糊的帶過。可是,肚臍兩旁已在𣊬間燃燒,心口中間僵硬。這是怒氣,而且是抑在內心而出不得之氣。水母聽不明白,我又能怎樣。 又為何而怒呢?既然想不到要水母做甚麼,那就用不着去做甚麼,我原先是這樣想的。為做而做,豈不適得其反。到真的不用做甚麼時,又覺得不是味兒。你看,街上的小狗都圍着主人團團轉,厲害點的還可以跳個火圈;貓咪縮起一團已經夠可愛,走過來軟糯的叫一聲更是酥麻;那邊廂鸚鵡竟然在唱崑曲,似要練足唱打唸做;我親愛的水母,在箱內左移右飄,毫不特別。要是你叫一聲,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你並不懂得體察。

我想和水母吃頓晚飯,好好慶祝我們相聚的日子。我把水母從水簇箱拎出來,移到方便擄帶的小箱裏。我想帶牠到城中最優秀的餐廳用膳,也準備了美味高級的糧食給水母。 箱子小,水母游得急,游着游着,在街上跌了出來,這樣不爭氣的撻着,卻沒有人拯救牠。

我自問自答,試圖拆解問題所在。這是否值得憤怒呢?這個決定背後有何理念、打算?我不滿從何而來?事情的關係圖逐漸清晰,水母和「愚蠢」、「幼稚」脫不了關係。既然「愚蠢」、「幼稚」,何不明言?不要忘記,水母是聽不懂人話的,就是聲音中的憤怒也窺探不了。

企遠一步當個旁觀者,事情當然更清晰。跳進去改變事情,卻是那麼困難。既然這麼無關痛癢,又何苦繼續呢?

熱鬧的氣氛,新知舊友東拉西扯,怒氣不藥而癒,煙消雲散。雖然心生爽利,可是這麼快就打回原形,會否是水母無關痛癢呢?又或者,無關痛癢的是怒氣本身?朋友勸諫得甚是,假裝寬宏大道,內裏一肚氣,只有苦了自己。

我看着地上的水母在地上不靈活的爬行,脆弱的身驅被碎石割傷,但牠的表情還是一片空白,透明的身驅沒有可以解讀的肢體語言。牠可能在失救下死去。

這就是養水母,是吧。

2015年2月11日星期三

血紅一點




負責替病人分流的姑娘問,你係咩事呀。明明多番提醒自己語調要如常,但到要說出口時,本能地猶疑了一下,連自己也分不清是真尷尬還是覺得應該表現尷尬:性器官生咗粒瘡。姑娘雖然戴了口罩,也保持了專業醫護人員的處變不驚,但還是露了一絲愕然。 

要是「性器官」聽來還不夠隱敝的話,此瘡藏於包皮內,平日無事不能見。 

龜頭下較幼的部分是陰莖(為何不叫龜頸?),被包皮好好裹着,像一件和暖的毛衣,沒事時套着禦寒,就是不冷也覺得安全。要是真的太熱,脫下倒也便捷。身體上最像穿衣服的部位,該就是這塊閒來黑黑皺皺的東西。現在,衣服裏卻藏了粒通紅的瘡,到發現時中心已然爆開,四周是不尋常的硬,有點像紅莓丹麥酥,又有點像一雙微張的性感紅唇。初時見它不痛不癢,還覺得新奇,又搓又按。後來,它變成個火山口,洗澡反開包皮時,流出時白時黃時紅的癑,禍及下腹一帶奄奄痛。而且,和初時想的慢慢自癒相反,癑瘡似有擴大之勢。上網查過,說癑瘡可大可小,引起併發症。為保子孫(?),只好冒着尷尬看醫生。 

總是想一切尷尬的奇難雜症,都該送到一個望而生畏的部門,名堂直接而神秘「泌尿科」這個名字是夠直接,但卻令所有病痛平常。泌尿科內坐着的醫生護士,也和平日的醫生護士一樣。 

可能已是在泌尿科,這次我對醫生說「下面生了粒瘡」,少了和詢問處姑娘對話時的尷尬。可是,醫生的口罩還是洩漏了愕然,但又很快被專業震住。他平淡的語氣隱隱透了點猜疑:你近排有冇出去玩?我爽快的「冇」頗為爽朗,自己聽來竟然覺得像是斷然不認罪的謊言。

我躺在病牀上,主動地脫下褲子,反出包皮內的瘡。醫生緩緩地帶上手套,那肉色令人想起艾慕杜華<我的華麗皮囊>內的醫生。痛唔痛,醫生問。小小,我答。醫生似乎十分仔細,不停按壓,卻使我感到像是懲罰的痛楚。 

我坐回椅子上,看着醫生的背影徐徐脫下手套,擠出潔手液,認真地搓手,有如一個聖潔的儀式,無言批判世間是何等污穢。整間房只有水喉的沙沙聲,護士站在一旁,和我看着醫生洗手的背影。我從未覺得診症室如此像個舞台。

醫生也緩緩地坐回椅子上。護士毫無預兆的走了出去。先前覺得醫生有一點猜疑,原來不是自己多心。他又問,你 真 係 冇出玩?我這次的「冇」依舊爽快,卻少了爽朗,多了一分嚴肅,好讓醫生相信我。醫生也沒再追問,只說咁可能係細菌感染,但 若 果 有出去玩嘅話,就要去驗吓有冇性病。給他這樣一說,我竟然心虛,想自己也是否該去驗一驗。護士在這時回來 — 她是故意走開的嗎? 

我的袋內放着一本《哀悼乳房》,是西西寫患上乳癌的一篇篇散文。讀到對乳房這麼詳細的形容,由她無故長出一個腫瘤,到驟然移平消失,總是感到不安和焦慮。這種感覺,和小學時看健教科教育電視,看到男女性器官紅紅的橫切面一樣。這種想把整個人縮至一團的不安和焦慮,在課堂中做大概會被人捉去看心理醫生了。像看恐怖片一樣,我把視線移開。以為人大了,這種對性器官的不安會消失,但《哀悼乳房》的文字一樣給我這樣的焦慮。 

在包皮內的這粒瘡慢慢縮小變軟,變回黑黑皺皺的包皮。這粒瘡是我和《哀悼乳房》聯繫的血紅一點。

2015年2月6日星期五

颱風





起牀上班,是份新工作,想起以前有時不能吃早餐的日子。還要坐巴士過對面海,好像是鴨脷州。天色灰暗令意慾更低。看電視,發覺已是黑雨,不用上班。回到房間,我感受到震耳的颶風,窗外的世界黑暗得像地獄,像是一層層污穢不堪的顏料搗騰。突然,窗打開了,風捲了進來,是一重重實在確切的毀滅。我震懾於大自然的憤怒。我奮力向前行去關窗,駭然發現我的椅子已掛在窗外。要是墜在誰人的頭顱上,那我如何心安呢。我伸展我的手擘,仍然未能碰到椅子。我安慰自己,在這天崩地裂的日子,該不會有人在街上吧。大自然於心不忍,發了半個小時脾氣就安靜下來。

這是我一生經歷過最驚心動魄的颱風。

2015年2月3日星期二

靜灘








冬天的泳灘真冷清,康文暑沒想過誰會來游泳,鯊魚也沒想過誰會來游泳,防鯊網也就拆了,遠自南海的海水徐徐流入,混成龜背灣冰涼的藍綠色。救生台的椅子封塵,重門深鎖,留下一塊不太靈光的電子時鐘,似是而非地透露時間。終於,身後遠處出現一個男人,似在收拾垃圾。在無人的沙灘執拾,不知是苦是樂。灣外無盡的孔雀藍,令人想要是一直向前,向前,會到達何地。要是一個人夠氣夠力,是否可以由這個微不足道的小灣游至汪洋,游至世界上百份之七十的水。人也有六成是水,會在月圓之夜如潮夕漲退;如是者,人有喜怒哀樂。靜靜看着浪濤交錯,真不知一個浪如何開始,如何終結,如何與其他浪區分,Palomar說的話,我一直謹記。

2015年1月22日星期四

稔山(二)- 電視




這次到稔山是要去阿爸女友個仔度飲。真正飲有兩餐,一日正式一日親戚,我有幸連飲兩日。之前聽阿爸女友講,一日忙到黑忙死,以為飲同飲之間會有好多儀式要做,原來是預備車輪轉的食物和四處招呼。人客一進屋就煲煙飲茶食瓜子,感覺上像是不請自來,但似乎阿爸女友通通曉,熱情地用三語(客家、福佬、白話)叫坐喇坐喇。我不喜坐着,但受不了阿爸女友母女連番坐啦,似乎不坐代表人客不高興,也就乖乖就範。我語言不通,所以少說話多食茶,但身邊的男女老中都靜英英(青總是亂蹦),只是看電視,好像是主要活動。我也入鄉隨俗,看看大陸電視制作。

除了外購卡通(看不慣西化工仔煲冬瓜),就是背景設於三十年代的劇集,而且不只一套,有三四個式樣。有套是有個女槍手抗日,有套是共產黨內黨員同仇敵愾,雖然重點不同,但都有不少篇幅描述壞到出汁唔係人的日本鬼子。肯花點心思,這幾套劇絕對可以六神合體,拼湊成一套史上最強的抗日劇。相比無線的民初劇,日本鬼子的壞和賤在這些劇中是無處不在。又其實,抗日劇在香港好像從未成氣候,但在內地卻大行其道。怪不得泉州男子問我,你們香港人不恨日本人吧,我說沒甚麼感覺時,他是那麼的咤異。係囉,日本人咁衰侵略我哋,又作奸犯科,好值得成日都保持怨恨。

飲宴過後,回酒店休息,繼續看看其他電視台有乜睇。要不是西藏衛視的天氣報告,我也不知布達拉宮附近一帶原來相當現代,和其他中國城市看齊,一式一樣。四處也有紅底黃字的亂噏廿四的標語,但配以藏文。內裏用普通話介紹西藏的風土人情,藏人都用藏民回答,再以普通話配音。我想,照計係畀藏人睇嘅西藏衛視,報導的方式角度(也不提語言了)竟然如此外人,真不知藏民都作何想。

令人印象深刻(心驚)的廣告有二:

(一)一個西藏媽媽在一間傳統小屋中和西藏女孩愉快生活,女孩手執一張天安門照片,以普通話問媽媽:北京真的這麼漂亮嗎?媽媽笑了笑。二人隨即上了高鐵,看着窗外壯闊山河,高樓大廈飛過,母女二人給了一副「城市真的好 — 發 — 達 — 呀」的驚異表情,又帶點期待。二人終於到達天安門,身穿傳統藏服,在身光頸靚的漢人中穿揷。漢人見到她倆,熱情地好似捉野生動物捉住合照,二人也展露燦爛笑容,漢藏一家親。結尾:全靠高鐵,高鐵好。

(二)一對回族父子和一對漢族父子坐火車卡位。漢族男孩吃餅乾,回族小孩眼神流口水,漢族小孩塊餅乾原來有兩塊,畀咗塊回族小孩,二人頓時開開心心,漢回二父相視而笑,漢回一家親。回族父子落咗火車,重要追住同漢族父子講再見。結尾:買多啲該款餅乾嚟食,同親友分享啦。

這些廣告,和平日讀到的漢人和藏人及回人的相爭是相反的世界,是完美的平衡時空。廣告本身固然令人毛管恫,但背後的假和諧更可怕。又想,近日香港電視上的政府廣告,由嚇人的焚化爐到林鄭月娥扮筍叫機不可失,都看到這種和現實相悖的真端倪。

我快可以看見香港一家人(青少年軍制服!)感激流涕的到北京天安門和解放軍合照,堅持感謝國家偉大科學文明建設之類的創作吧。

2015年1月17日星期六

聽我所不能聽




錄音機聽到雙腿磨擦被窩,聽到沈重的腹式呼吸,清楚聽到咪頭敲到枕頭,也當然聽到始終如一的交通,但兩個男人清晨的叫嚷,下冚成為襯托。錄音機所聽到的世界,竟然如此不同而親密,我實在驚訝。

若果我是這部錄音機,我會在這兩個天殺的男人糾纏時,依舊安枕。

該說成年男人的耳朵太靈敏,還是太不懂得揀選,刺眼噁心的聲音總是受到重視,不斷放大,埋沒其他美妙的聲音。

要是耳朵可以選擇,他們會寧可聽空氣流動的沈穩,大廈水管的低聲耳語,光纖寬頻的雞仔聲,以及日出的叫喊。而不是兩個老男人互相考驗所剩無幾的人際關係。

但我未能改造我的耳朵。他們設計差劣,聽到設計差劣的人為差劣的事差劣的叫。

昨晚的聲音講座,說低音向下沈,高音向上浮,和氣壓一樣。差劣的聲音也應該向下沈,不應升到十三樓。

叮噹有一隻藥水,可以將從口出的說話變成一隻隻有如雕塑的字體,大小形狀和聲量高低音相稱。要是叮噹肯給我喝一口,我就叫一串粗口直插這兩個賤貨,塞到他們不斷噴出血紅大字的嗅嘴。

有否錄音機能聽我所聽,好等我毋須啞子吃黃蓮?

2015年1月13日星期二

Far L'Amore




電影音樂有時像一道菜的醬汁,當然不是主食,亦不會吃得飽,但若配搭得宜,甚或奇軍突起,自然畫龍點睛,更上一層樓。最勁的電影音樂,有如有啲餸係為食個汁一樣,坐正。
 <羅馬浮世繪>的醬汁精挑細選,每首音樂都為場景人物劇情添了幾分姿色。
最搶耳搶眼的,一定是前面這幕派對的<Far l’Amore>,一聽就令人想起奢華糜爛的縱情狂歡。回家後在Youtube日播夜播,無法抑止,可真是着了魔。
和朋友訴說聽同一首歌由朝搖到晚的新染惡習,同樣看過此戲的朋友感同身受:我都係咁播呀!停唔到!
兩名病患者一講起,回味無限,欲罷不能,一起對着Youtube影片重溫這華美的一幕。
點解個個都咁靚㗎!
係囉,咩年紀都咁靚。
個個好似喺花生騷行出嚟咁。
這才是上流社會的派對。
遠東鄉下仔一邊讚嘆,再次異口同聲:令人好想去夜蒲!
要是真看夠了這段派對戲,戲內其他意大利的士高音樂也會立即補上,身體耳朵腦袋繼續轟隆轟隆,High爆如常,不會有一刻安寧。
看着主人翁的生日派對,我大概真的看傻了,冇經大腦的順口問:唔知羅馬啲人係咪都係咁狂野?
正如香港唔會一日到黑都有普羅大眾睇到的驚天動地警匪大戰一樣,羅馬亦唔會由朝到晚都依嘩鬼叫夜夜笙歌。
說來也真諷刺,戲內的派對華麗奢糜,其實是金玉其外,內裏虛假虛無,淪喪空洞,膚之欲出;但派對場面竟然也是最令人回味的部分 — 而且令人想去蒲!
我不得不捫心自問,自己和戲內手執酒杯,左搖右擺,衣着光鮮,胸無一物的空皮囊差異何在。
當然,令人着迷的,既是派對的狂野華貴,但更是美輪美奐的音樂和畫面 — 可能是事情本身,但更是電影。呀,尚能釐清電影和現實的微妙差別,原來自己並未病入膏肓。
說是想去夜蒲,也只是受派對場面打動,到認真幻想自己身處酒吧的士高時,興致九成九全消。身處酒吧舞廳,要不是酒精麻醉得夠徹底,又或跟朋友閒聊,飲飲吓酒搖吓搖吓時,看見其他人搖吓搖吓,竟然會想「點解會/要喺度」,真是Gambardella 跳跳吓舞企咗出嚟喺度的感慨。有時幻想,要是把音樂抽走,只看眼前人人搖擺的歡樂場面,大概只餘下愚眛(和好笑如Silent Disco)。要是酒精麻醉得夠徹底,興奮狂歡有如寄身於特定地方的鬼魂,只限當下當刻,一離開酒吧舞廳即煙消雲散,還會捲起一股黯然的空虛和自責,實在是得不嘗失。

(原本唔打算咁完,想接落寫對戲中其他靜啲嘅音樂之感,但實委拖到隔咗十個月,自己都唔記得寫過呢篇嘢,所以作罷。貼出來總比封塵好。想起戲中有如活化石嘅修女,突然開金口問主角:點解你唔繼續寫嘢?)

2015年1月12日星期一

稔山(一)


天色確實不錯,要藍的碧藍,該綠的翠綠,雖然還是有那薄薄的白煙。這樣的好天氣在惠深沿海高速公路行車,似是引人期待的旅行之始。望向右邊的海,在深圳大小梅沙的彷歐式別墅,轉眼間變成一個個像是飛行棋棋子的七彩貨櫃;隔了一會,又已換成一粒粒將藍色鏡面劃開的白色小球,船在當中有如跳飛機,努力撈起魚蝦。左面是一山接一山,一棟棟準備大賣的樓宇,即使未見外貌,也見想像得出最華麗的洋化名字,以大紅字叫賣。他們都挑選了最突兀的位置聳立,完全沒有打算融入身邊不過兩層高的小村落。相比起香港市區重建的新舊交替,這樣的發展更肆無忌憚。

司機還算爽快穩妥,但他似乎很着緊車內播放的粵語流行曲,嚴緊控制每一句的聲量一致。可是,每句的聲量大少由歌手自行演繹,字字有高低,司機就吃力調較每一句的聲音,這句嫌大聲又推抵聲量,下一句太細聲又再推高,扭過不停,好像不是為了聽歌,而是為了完成不可能的任務。他一直搖腿,我感到有點不安。可能和吹口哨一樣,他只是想解悶,在長途車中找些玩意分心吧 — 雖然這樣將聲量推大推細將聆聽毀掉。而他的手無時無刻都在調較聲量,就如有人喜歡猛按電梯的關門按鈕,看着不無煩厭。

2015年1月6日星期二

那時還是悶熱天



今日去了「雨傘運動vs參與式藝術」的講座,其實本來志不在題目本身,而是想看看有何同道中人會在,二來是想看看可有下一步行動。同道中人看到了,下一部行動是雨傘運動藝術節,都知道了。去前很害怕講雨傘革命濫情、自怨自艾和空洞,原來是我低估了大家的理性和智慧,整個講座很實在,也有啟發性。

就算不是寡聞孤陋,都是金魚腦唔記嘢,對「革命中的廿四小時」印象幾近零,但原來所謂落區早已發生。而對我來說,最勁是「要溝通」。在那黃藍鮮明的火紅日子,要忍住道氣聽立場不同的人講嘢,還不軟功說他們,不是功夫,而是胸襟。即使到了現在,於我而言,反對佔領的人還是那麼難以理解。落區唱歌的反應不論驚險或驚喜,都是溝通融合的開始,即使不是融合,至少和而不同,而非非佔則反。連儂牆雖則未曾過電,但簡單直接威力強,實在無容置疑。而且,原來那是兩個「不是藝術家」的「普通人」(講者謙稱)之作,實在厲害。其實,後來金銅旺三地鋪天蓋地的爆棚爆分創意,還不是來因為人人都其實真真真是「藝術家」?

這些動人的作品,每件都是佔領數月的活寶,每個故事都動人(連儂牆發起人說要自己拆牆是顆催淚彈)。真難想像三個月內的作品千萬,有多少喜怒哀樂的香港故事在裏頭呀。要不是這場講座,我幾乎已經記不起被交通淹沒前的旺角和金鐘的樣子,也記不起幾個月前這場大事勾起的大喜大悲。

恰巧,今日我在面書換了張不知是誰拍了我坐在龍和道的照片。我沒有替自己在佔領期間留下存照,就下載了這張照片,擱在桌面。有位感性的朋友留言說,那時還是悶熱天。我真想回應她些甚麼。只是Like不能表達我的感動;「一起加油」或表情符號之類不如不回;「沒捱到穿綿襖」太悲傷;「且看今年悶熱天」好像較為妥當,但其實又何須等到今年悶熱天?最後,我只能一言不發,對着電腦發愁。原來,佔領後的感受是多麼難書寫。

不,我要回覆!有如今日講座所說,這是個藝術的需要。


2015年1月4日星期日

冬眠




陽光越來越猛烈,我不得不醒。

其實我早該醒了,只是我想不起有何須做,有何可做。甚至,我連想想有甚麼要做的腦筋也不願動。躲在初冬的被窩裏,是逃避問題最好的方法。

在這半日的悠長睡眠裏,我做了一個像齣四小時電影的夢。夢還是像平日的角色扮演格局,身處異地,難關重重。雖然那個夢毫無必要地仔細,定是花了不少腦力,醒後卻想不起情節。我只記得我和好友在新加坡,上機前被人惡作劇的收起旅行篋,擾攘一輪後,原來是場虛驚。一個不知如何連接但印象深刻的細節是,我的綠色行李篋躲着一個像在日本綜藝節目會看到的緊身衣男子。

肚和胃還是咕咕作響,明顯還在努力消化昨日進餐相隔時間太少的拉麵和石頭飯,但已比昨晚似要爆破的肚皮好多了。不幸地,今日便秘,明明感到肚內一大陀廢物,硬是拉不出,而且不斷放屁,幸好不太臭。為了安撫腸胃,我吃了兩餐粥。

經常想,要是有空的話,我會自學點新東西/做多點有意義的事/看多點書這類。到自己真的 完 全 沒有事要做的時候,又提不起勁去做。這個想法太辛苦、那個想法做來有甚麼意義嗎,這個想法會不會太可笑,我親手扼殺自己剛剛出生的想法。所有事都變得沒有意義,徒勞無功。腦內生了很多想法,都是宏大但捉不住的想法。這是抑鬱的感覺。好天氣和美食都喚不醒我。我只是躲在被窩裏,甚麼也不做,任由惰性和罪疚感滋生。我終於好好地坐起身,漫無目的地在網上搜尋腦內想起的國家,一個接一個,由土耳奇到法屬圭亞娜不等。縱使睡了十二個鐘,我還是在吃了早餐不久,看看電腦後又累了。這應該不是身體累,也不是腦筋累,而是心累。我躺在牀上,陽光輕揉着臉,我又睡着了。

醒來已是下午一時多,我還沒有吃午飯。我知道若是再待在家,就會徹底不事生產的過了一日。我憎厭這樣的自己。我決定看《冬日甦醒》,美其名充實自己,實情是這樣長的戲,在 完 全 不知道可做甚麼的時候最合適。

我看到無可避免的可悲。都想證明自己有價值和意義,但不遺餘力的批評,總有辦法將人貶得毫無意義。而且,毫無意義可能是實情。底層的人的意義,連兩餐溫飽也顧不了。還沒完成的事,不可能達成的願望,已錯過的夢想。

至少,我可以擔心比溫飽高尚的事情。這種抑鬱是幸福的。

2015年1月2日星期五

地下 天上 碗中


在半新的西式糖水舖等桑寄生蓮子蛋茶外賣,遙望營盤街順寧道一角坐了些人,似乎開了間食店。這不起眼的暗角,在日日醉心打牌的老日子,不是有間舖頭仔,常在雀局完結後來食宵夜,一邊討論當日牌局,一邊極力增肥?那老闆是兩個十分和善的伯伯,一個熱情的招呼,一個靜靜的專心煮。店子小,全用來做廚房,要不外賣,要不坐在街邊。雖然是街邊,但他們用一串黃燈泡掛上鐵閘,略略裝飾一下,剛剛好。我想起他們的炒米,油膩夠鑊氣,十分合適做廿歲人仔的宵夜。那裏是個不起眼的暗角,人客永遠不多,熟絡後我暗自替他們的生計擔心,印象中兩個伯伯永遠笑笑口。有一晚,發現他們沒開門,之後也沒再開門。當時未必懂得感嘆,現在反而有點懷念那短暫的,可能不值一提的小店。

拿着細細碗的桑寄生蓮子蛋茶回家,發覺今夜月亮白光皎潔,一兩片雲如薄紗,透出冰清銀色。在藍黑的天空中,竟然有幾顆星閃耀,一眨不眨,通透玲瓏。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媽媽說,在城市好難望到星,以前鄉下成天星,覺得她的說話難以取信。但我也記得,就是這媽媽講到蚊同牛比的香港,小時候舉頭,還是不時望到好些星星的。上一次見深水埗的天空有星點睛,究竟是何時?我一邊行,一邊望,像是老店消失前特意來拍照,其實一次都冇幫襯過的湊熱鬧份子。天色原來好久沒試過這麼清明了。

桑寄生蓮子蛋茶的份量,小得五分鐘吃完。

2015年1月1日星期四

一年之始


零晨三時半,意識被一把像是電視遊戲節目主持人的興奮聲音喚醒。要不是他聲音中的雀躍,以他大叫的聲量,我真以為他是在求救。那聲量確實不像是和他一樣興奮的同伴說話,而是要召喚附近幾條街的街坊。他的同伴也開始用同樣狂歡的聲線和震耳的聲量交談。只是聽聲也知道,他們喝得爛醉。

這是一月一日,是人人都慶祝,充滿期待和願望的日子,應該可以寬容一下。我竭力躲在被窩催眠自己的熟睡沒被打擾,但他們那怪力亂神的好嗓子一直出聲,猶如拙劣的唱片放入故障的唱機,難聽但無法停止。我越騙越醒,還生了股怒氣,燃燒了腦袋。我不得不下牀看看。

那是五六名男女,大概是中年人。我看着他們在大街截的士,衷心希望他們截到,但的士一部一部駛過,延長這難看的劇目。這是一齣爛笑片,一個女人衝出馬路中央截車,另一名女人阻她;之後這位着人小心的,又自己走出去截車,再被第三名女子勸阻,循環不止。

我想叫她們好好地說話,靜靜地等車。可是,他們並未聽到我二零一五年的第一個卑微願望;他們的妄語,我卻聽得一清二楚。看着的士一部一部駛過,我開始不希望他們截到車,而是希望他們被車撞死。要是我有一枝步槍,我就可以將他們一一射殺,儆戒所有欠缺公德的畜生。又可惜我沒有死亡筆記,否則解決這事豈不容易。我深知這些計謀都不會實現。我只好相信念力,腦內一直詛咒這班仆街,也希望附近被吵醒的街坊同心協力,送他們不得安寧的一年。

窗外終於算是靜了下來,我的腦袋卻還是在燃燒,想起一個個不再來往的人,逐一想為何和他們不再來往。事情沒有越想越清,人卻越想越清醒。我將身體擺成攤屍式,腹部慢慢吸氣,呼氣,吸氣,呼氣,企圖令身體放鬆。

這時,大門打開,有人進屋,每一步都很重而不穩,快要跌倒在地。他一直大叫,每叫一下都像是痛苦又愉快地受笞刑,直到他叫「好醉呀」,才知道原來是又喝醉了。他在叫囂中,又引吭高唱 一兩句不知名的K歌。

這是一月一日,是人人都慶祝,充滿期待和願望的日子,應該可以寬容一下。 我竭力躲在被窩催眠自己的熟睡沒被打擾。若果我是一個好心腸的人,我可能會送上一杯熱茶,又替他敷塊熱毛巾,令他不這麼難受。但我只想着扔他到屋外,又或是拿啞藥給他喝。我深知這些計謀只會為我帶來其他麻煩。我只好相信念力,腦內一直詛咒這個仆街,願他有一日突然死去。

隨着最後一下在睡牀上的「呀」,一月一日的狂歡終於到了尾聲。我看一看電話,時間為五時十五分。我怒氣仍盛,輾轉反側,不知如何靜下來,也不知何時靜下來。

好一個一年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