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0日星期一

但已晚





由鴨寮街唐樓的天台往下望,街上LED燈的五光十色,像是被天台逐漸高漲的氣氛侵蝕,變回只有街燈的暖黃色。這是個晴朗清爽的星期五晚,我糊裏糊塗地坐在天台,和來自世界各地的過客燒烤喝酒,也順道盡地主之宜,努力教不擅聲調的他們分別數字和粗口。倒是我比他們更像在去旅行似的,說得多,喝得也興起,又說得更多,越發忘形。若非第二朝會記起自己幹過甚麼好事,其實飲醉是件樂事。

各不相識的人無話可說時,背景音樂可彌補聲音的空白。獻出隨身聽的是位俄國女子,在一眾節拍輕快的英語流行曲中,竟吐出這一首梅艷芳的<夕陽之歌>。正當我掩藏不住驚喜叫了出來時,俄國女還要隨着梅艷芳一句句唱,更是令我讚嘆。原來,此女在青島和上海待了六年,說得一口還不錯的普通話 — 懂得唱<夕陽之歌>,就更是不簡單了。

近日都在聽梅艷芳。其實,每隔一會就會聽點梅艷芳,都是聽那些時後繼無人的妖冶快歌,在家聽會隨音樂左搖右擺,亢奮幾分鐘,提提神。

要不是喝了四罐黑啤和緊接的冧酒,在其他不明就裏,笑着看我和俄國女人自我陶醉,不無輕佻的年輕外國小伙子面前,說出這個與人無尤的小事,以圖令他們認真看待此曲:

那是二零零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當時人在上海,早上坐的士,聽到司機不停播梅艷芳,還在想司機有這麼喜歡她,下午就收到香港朋友傳來的消息,說梅艷芳今日過身了。 



我並未尊她為偶像,但梅艷芳死了,好像美好的東西消失了一樣,是時間流逝的印記,怎不令人惋惜。



也有另一件有關梅艷芳的童年迭事:升小一的暑假(好像是八月三十日!),一家人對着六點鐘的電視,看着盛世樂壇的「勁歌金曲」,爸爸問了我句「最中意邊個明星」。我當然從未想過該要中意邊個明星,又覺得沒有最中意的明星不太好,五歲的腦努力擠出所有明星名字,看見畫面上衣着前衛得難以想像的梅艷芳勁歌熱舞,不太肯定地決定說是梅艷芳。爸爸聽到此一選擇,似乎覺得很有趣,一直笑。這個不太肯定的答案,倒是一直留在心中。

在梅艷芳死後,我才慢慢地聽回她的歌曲。如很多人所說,梅艷芳的離去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 認真的歌手、開放的樂壇、傲視東亞的娛樂電影、香港的輝煌歲月 . . . . . . 間中乘巴士時,被逼聽的當代粵語流行曲,以及不再追潮流的年紀,令這感覺越來越強。我會幻想,八十年代的香港人,都在聽這種有個人風格、有自信的歌。我不想喜歡常掛口說以前點好點好,但梅艷芳的確令我心生此感。 



俄國女子一句句的唱「夕陽之歌」,我盡力一句句的翻譯。她以認真的臉孔答道,這首歌哀怨美麗。在翻譯時,我又好像重新嘴嚼當中的一字一句,將歌詞和梅艷芳的一生連結,想像她如何孤獨,又如何哀傷,竟為情境添了些愁緒。大家見我說得認真,也都不語。我說,我太悲傷春秋了,以圖為不合適的沉重開脫。「夕陽之歌」播完,下一首英語快歌用節拍將空氣打散,大家繼續喝酒談天。



 「夕陽之歌」是會播完的,但那在遠方的聲音還是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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