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8日星期三

перестройка




建築不算是我所好。小時候總得想想「我的志願」,縱然一舊飯,我卻清楚有頭有面的建築師不在志願之列。一來對龐然巨物無興趣,二來要管的多,等的時間長,最重要的是未知建築也是藝術。近兩三年,可能因為在建築系做事,接觸多了建築和城市等題目,終於明白建築和日常生活息息相關,也看多了有關資訊。 

本着承接格魯吉亞和阿美尼亞的駐場計劃,在吉爾吉斯做有關蘇聯現代建築的創作,再接再勵。以為比在葡萄牙的一片空白來得明確,但還是充滿疑慮。 我常警惕自己,不要做些外地人覺得新奇,但本地人覺得平平無奇的作品。可鑑的前車是,看過一個在深圳的英國人以中文字作畫,畫布上寫個「田」字,再在上面種真草,突出中國字形和意思的關係 — 於炎黃子孫理所當然,所以只體會到蕃邦對中國文化了解之淺薄。對我而言,吉爾吉斯的蘇聯建築當然新奇,但要以此為題,做件當地人也覺得有意思的事,就得小心。 

初時,除了這「蘇聯建築」的方向外,我並無任何實在的想法。每日,我在比斯奇的街上逛,「視察」蘇聯建築,有點漫無目的。外型獨特的蘇聯建築當然不少,但我更受整個城市所吸引:現今的比斯奇絕大部分為蘇聯產物,並無歷史更悠遠的建築,至少和第比利斯一街的十九世紀建築不同。葉里溫也是蘇聯一手規劃,但比斯奇格局更小,所以蘇聯拿手的巨型石屎建築也更少。就像打坐閉目一樣,當沒有任何令人分心的東西時,就會專注於平日他地未必會留意的事物。 



這裏一棟棟蘇聯時期的住宅,因其量產建造,開頭總覺得一街一式一樣,沒有值得觀賞的地方;但再認真留意的話,其實設計並非如印象中單一,特別是刁鑽的幾何圖形窗花、外牆裝飾,以至大廈外貌,看來並不實用(例如單位有個凸出的三角型),三尖八角的窗花大概有礙屋內人看景觀,但這些建築物可以說是比斯奇的基調。為此,我開始着眼於大廈的圖案和形狀。 

同時,我也開始留意吉爾吉斯獨立後所建的住宅:縱然新建築和蘇聯時期的建築一看就能分辨,但新建築承襲蘇聯建築設計之處不少,例如單位有個凸出的三角形,例如大廈頂總要雕些傳統圖案,例如大廈的凸凹。我開始以影像記錄這兩個時期住宅的形狀、圖案。

記錄的時候,我還不太知道會以此作些甚麼。當時又看了不少有關建構主義的文章、圖片,想用這些圖案以建構主義的「方法」做些裝置,但我的目的並非想向建構主義致敬。我也想過將圖案當作「磚頭」,在錄像中「建築」,但「建」出來的「城市」密密麻麻,連自己都覺得像在建另一個香港,套用自己對「城市」既有的印象(亦即香港),並非取材自此。更重要的是,我覺得自己在做十年前讀大學時,微觀敍事課的Serialism功課 — 豈非全無進步? 最後,我還是還原基本,以記錄的目的伸延:新舊大廈的比較。比起只專注於舊建築,這新舊對照可能更有意義 — 將不想有的獵奇懷舊味撇清,更可以是當代比斯奇的記錄,後蘇聯社會的寫照 — 但願如此。 

跟主人家說要做件關於此地住宅的作品,他們暗示說「有乜咁特別」,又展示大陸樓說「中國啲樓都係咁樣」。在記錄的時候,我也常問自己,這些建築真的和香港很不同嗎?回到香港的早上,我坐在由機場出市區的巴士,特意留意各種大廈的形狀、外貌、密度,才覺得香港的大廈固之然更密更高,感覺也更遠,外形花款亦好像更多 . . . . . . 要是在香港收集大廈形狀、圖案,又是否會大有不同? 

另一記錄大廈時常有的疑問:其實是否大部分住宅大廈樣子都差不多?我給自己的答案是,蘇聯時期的住宅和所有東西一樣,都是中央規劃;突然獨立,進入資本主義的世界後,住宅成為賺錢的房地產 — 大廈的外形會否反映這銳變?兩者是否如印象中般對立? 



作品在離開駐場計劃前,做了個簡單的發表。來者十個有十個是本地人,評語竟相當感性:大多數說因為影像中沒有人和背影,只有像平面圖案的建築,所以有壓逼感;有人說循環的影像好像一棟無盡的大廈,也像是比斯奇的絕望將來(!)。來者中有建築師,觀賞角度果真不同:一位說作品內裏無人,但有人在建築中很重要,因為顯出比例;另一人說,因為影像沒人沒背景,和他對比斯奇的印象很不同 — 市內任何一處都望得見的天山山脈,是在比斯奇居住的一部分,很多單位都望到,錄像中卻只有無盡的石屎。另外,他說因為市內建樓越來越密,越來越高,由他家中看到的景色越來越少,大廈和大廈之間的空間亦然 — 就像這錄像一樣。 

越來越逼,看到的大自然越來越少 . . . . . . 這不正正是香港嗎?多年前聽過一德高望重的建築教授說,香港是建築師和城市研究者的至寶,因其是世上所有城市中走得最前、最前的一座。我到任何一座城市,都覺得比香港寬躺舒適。這樣的都市「將來」,又有多少人想要?

影像固然來自比斯奇,但因為影像內的密度,一眾觀眾又不太覺得像比斯奇。後來,有人說,這密度可能更像 . . . . . . 香港 — 香港!我心中的比斯奇是矮小、疏落的,和影像中的印象頗為不同。這又該如何放至作品之中?該不該放於作品之中?呀,香港,香港,總覺得無論做甚麼作品,還是扯到自己的老家。這可能是「身份」的真諦,但人在外地時,做甚麼、說甚麼都被套上個「中國/香港」的金剛罩,有時不太舒服,卻又十分習慣這不適,還要奮力講解這金剛罩 . . . . . .



В процессе строительства (Under Construction): http://yipkaichuns.com/construction/



(做完作品,停下來,想一想,該比一味衝健康有益)

2016年12月16日星期五

再見

只是覺得心口有點重,沒有甚麼大不了。我覺得自己須要哭,卻連一滴淚也擠不出。從街上途人有點懼怕的樣子,我知道我的眼神有點兇狠。是呀,中學時期最好的朋友說過,我累和嬲和傷心的樣子是一樣的,不熟的人很難看得出我在想甚麼。大部分時候我喜歡這樣,本性如此,但對不太敏感的人就不受用。我想抽煙,但太貴。我買了一罐黑啤,聽着哀傷的Fado,想有甚麼事情可以填滿自己。是的,我覺得自己一下子淘空了。我可以和誰談話呢?我的心思可以放在何處?心裏對將來的種種期盼,一下子倒塌了。很傻,是吧。另一把聽音說,空了才能建新的,我想給這聲音咪高峰,但永遠不夠大聲。我對他說,你做得很好。的確,他做了我不能做的事。我知道冷靜、抽離的自己一下子掌控整個我,在這一年混亂複雜的情緒之後。朋友說得對,這年我像在坐過山車。是呀,我本來就是這樣故作鎮靜、和善,就這樣繼續下去呀,為何忽然覺得自己感情豐富,可以付出很多、很多呢?明明我想得很清楚,有和沒有都不是壞事,為何我還要傷心?為着生怕再看見甚麼,我一下子將所有東西刪掉。現在,我連明日可以做甚麼也不知道,我又怎麼舖排將來?


2016年12月15日星期四

最後一晚



最憎執篋,總是越執越多,新買這個硬篋可以整個人坐在上面,強行將拉鏈拉緊,嘿,是有點痛快的。是不捨得難免有一點,好像今日第二次見面的男孩婉惜的「噢」了一下,我說「總有別離的時候」,故作看透世事的微笑。但我的確不太不捨得。我總樂觀地想,要去還是有機會,用不着掛念。格魯吉亞如是,阿美尼亞如是,伊朗如是,葡萄牙如是,吉爾吉斯如是 — 香港如是。男孩喝了兩小杯白酒,我喝光了餘下的整枝。這裏都是喝烈酒的,啤酒和紅白酒都不好喝,這枝進口貨算是可以了。我聽着由格魯吉亞陪伴我的Koop,自己一個在密不透風的客廳中跳舞。我不喜歡的士高,我喜歡自己一個跳。明日我想做瑜伽,再去最後一次澡堂,好讓在飛機上睡得安穩些。雪櫃裏還有一個薯仔,半個青椒,一條蘿蔔,原先想做薯蓉,但我還有整份意粉,半隻燒雞,實在不用再煮了。明日我要清理這住了兩個月的居所,因為作品趕工,兩週沒好好打掃了。今日我回想這個旅程裏的地、事、人,只是有個依稀的印象,作品想起來卻都是自己喜歡的,喜歡不是因為他們很好,而是他們最確切的記錄這段時間。我不可令自己思念,因為更好的總在前面。就想想香港吧,我已經想起素食媽媽、穴位按摩、瑜伽、點心、小菜、雲吞麵、潮洲菜、湘菜、日本菜、家人、朋友,還有他 . . . . . . 這麼多好東西,我怎麼就不太想念香港?我不喜歡將旅行/異地當作「夢」,香港當作「現實」的比喻:不單是因為濫,更是因為「現實」是由自己創造的,而旅行/異地亦可以是「現實」,香港亦可以是個「夢」 . . . . . . 我覺得所有事情都是現實 — 可能這才是最「夢」之處?

怎麼我還是點不中這次旅程的中心?

2016年12月12日星期一

驚死




印象中,我沒試過這麼驚死。

今日到比斯奇附近的雪山遠足,因為是閒日又是淡季,雪山無一人,靜得耳朵嗡嗡聲,遠處的山羊在積雪上的聲音清晰得離奇。其實除了香港,大多數地方的行山都真是山,而不是行山徑,也沒有和商場一樣小朋友都識跟的標記。

似乎雪將路標蓋過了,我都是跟着似有若無的印行,卻再次在異地行山時找不到路,決定回頭。

上山踏雪只是要出更多力,把拔出來又插進去,從香港行山用品店買來的行山鞋,在雪中抽揷力有不逮,慢慢連褲都濕了。落山就更怕跣,以為是厚雪進去,不成卻跣了下去,好些時候索性滑下去。

好了,看到下面好像有條印路,但中間這段似乎有點滑,就滑了下去,還覺得滿好玩,拍了片。滑着滑着,這斜坡不經不覺地越發陡斜,斜得我站不起來,一望身邊的樹之間的高度差距,就知自己玩大 。想爬上去找回原路已是不可能,滑下去又怕越滑越急,停不下來就大檸樂。雙手因為要強抓着雪,以防不受控,凍得發紅腫痛,腰部以下也全濕了。

其實,賓館在看得見的山,只是離這不上不落的斜坡似乎還很遠;我也可以打電話求救,可是我不喜歡出醜。這離死亡還很遠,但我當時想,越是想死,死就蒲頭,應驗了。之後,我想,要是我死在這裏,隔了多久才有人知道?我相機的照片會否登報?

連自己都覺得可笑,但我最擔心的是,我們相隔多月,好不容易還有一週就見面,要是在這時候死去,我怎能瞑目?而且,他會很傷心的。所以,我 死。

我別無選擇,決定繼續滑下去。滑過好些和機動遊戲有得揮的斜坡,斜坡終於緩和了,終於滑到一個站得穩的地方。

我沒死。

餘下的幾日,我還想再去行山,也想在市內踩單車,而且要坐飛機。平日喜歡的事,竟多了分會唔會死的杞人憂天 是杞人憂天,不是因為不會發生,而且因為得擔心。


在見面之前,我 死。

2016年12月6日星期二

又夢見

大肚,生了個男胎。原來他是我第三個孩子。第一個是男孩,第二個是女孩。我很開心,卻又想起養三個小孩,要賺奶粉錢。

長沙灣人人發癲,個個縱火,成區起火,燒個火紅。我責問縱火的中學同學,她說她覺得好玩,又問我一唔一齊玩。我話我唔想玩,我想生存。佢話唔似你會答嘅嘢。最後我唔知點樣逃離火海,到東京街元州街交界,但見好多消防車在滅火。

夢見\再見

夢見

將回到里斯本,十分高興可以再到那裏,想起以為不會再見的兩個好人當地人,急不及待想告訴他們:我們可以再見了!

在一艘郵輪上策展,和藝術家視察場地,覺得場地 太 大,不知如知是好。


以為自己很討厭的人,只要一席話就不討厭了。再想,所有決定 不 再 來 往 的人都不是十惡不赦的人,而且其「惡」都是有因由的。其實,我並未遇過真正的壞人。

明明要努力為展覽準備,卻總是拖沓。現在還喝了一枝啤酒,三杯干邑,實在壞事。現在還是會在展覽前不安,但多了這拖沓,拖得自己覺得拖着拖着,東西就會生出來似的。

近日氣溫有成七度,暖和得很。怎麼這裏的七度暖得像香港的廿度,又怎麼香港的七度凍得像這裏的負七度?

好了,Premiere的預覽準備好了。回去工作,再見。

2016年12月2日星期五

明信片




爸、姨、幹:
人在吉爾吉斯首都比斯奇,平均溫度在零度上下,最冷是負十度,香港的冬天只是他們的初秋!這裏四季分明,風景好,回來再談。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一日


阿姨:
一切可好?我現在在中亞小國吉爾吉斯,自五月起就不在港,十二月中才回來。照片是伊塞克湖,是世界上第二大的高山湖泊,冬天冷,下雪,很靜,我很喜歡。 
冒眛寄明信片給你,是想起媽媽說過你喜歡集郵。除了這吉爾吉斯郵票外,我另附上葡萄牙郵票和明信片,當時未有你地址,未能寄出。改日定當拜訪。順祝
身體健康

啟俊 謹上


叔、叔母、金洪、阿嫂、建國:
一切可好?我是葉啟俊,現在於新疆西邊的小國吉爾吉斯做事,十二月中回香港。這裏在零度上下,冷得很,不過雪景總是好看。來年新年見!順祝
身體健康

啟俊 謹啟
一六年十二月二日


堂哥、阿嫂、杏湄、倬茹、泳欣:
希望一切安好,我是葉啟俊,現於新疆西邊小國吉爾吉斯。相中的地方是伊塞克,有個全世界第二大的高山湖,秋冬因為冷,靜得很,我很喜歡。來年新年見!順祝
身體健康

啟俊 謹啟
一六年十二月二日


杏湄、倬茹、泳欣:
這張明信片是葡萄牙里斯本,當時趕不及寄這張給你們,現在補上。里斯本像這張明信片,色彩繽紛。叔叔掛念你們,來年新年見!

俊叔叔
一六年十二月二日


 :
今日是十二月一日,還有兩週就見面了。終於,忽然之間。這是最後一張明信片。希望下次寄明信片時,你會在我身邊。
я скучаю по тебе


1 Декабрь 2016

2016年12月1日星期四

師走




今日是十二月一日。我期待了數日,趕快將十一月撕去。 

又一年,不太一樣的一年,四十度至負十度的一年,和氣溫一樣大起大落的一年。 

十二月一日是今年第三百三十六日,離全年結束還有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