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4日星期日

中秋到



中秋節為個人較為重視的節日:中秋是無公眾假期兩個月後的甘露;中秋是不熱不冷的時分;中秋有古樸的團圓之意 — 多好!為此,近幾年中秋前夕,都在想可做什麼,該做什麼,才不愧對佳節。

八月下旬某日,醫院走廊天花掛了兩行傳統燈籠,都是很中國的鮮粉紅、猛黃、厲綠,卻還是覺得疏落,甚至帶點諷刺:住得院,賞月無從,恁節日氣氛再濃,也攻不入醫院吧。

是我口臭。在早前的拙文《俄羅斯輪盤》中,說過七號牀履歷欠佳,已有病人二三在此牀斷魂後,七號牀換了位眼神炯炯,皮膚黝黑的女子。探病的是她白髮的媽媽,該屬後生。若她脫下病人服,「病」這字是怎也扯不上關係的。之後,我嗟愍她面色神態融入此病房之急;昨日,但見她雙眼反白,膚色枯黃,口中發出奇妙微弱的聲音,旁邊的親人都不願離開;今日再來,七號牀又易角了。我看着最新的七號病人,感到房內彌漫着種莫明的默契 — 別問,別說,人人皆知 — 媽這老住客,當然識此文化。她那平常模樣大概遮着恐懼。

坦白說,因為種種原因,帶媽出院歸家的想法,早已消磨 — 家人照顧不及住院好,請專業看護又在能力範圍以外;當初大力鼓吹此主意的我,終於回到很多人為無力感砌詞,我最討厭的兩個字 — 「現實」 — 「現實」不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嗎?最終又不是只能怪自己。本能地無理反對任何變化的媽,最初從不提出院,不知是否因我多講了,也每日一問,問何時出院。每聽她講次出院,因無魄力改變而編織的淒楚「現實」,就緩緩擠壓我心口,重量不斷加大。最後,我的想法跟一直不齒的爸一模一樣:拖吧。現在回想,爸真是薑越老越辣,跟現實更近。

到此地步,所謂為媽做的事,真分不清是為她做還是為自己做。例如,我希望帶媽回家渡中秋,就那麼兩晚 — 大概不告訴她,她也不知中秋過了;就算知,也只是在較熟識的地方,躺張較熟識的牀;還是不能走動,還是在尿片上大小二便。每次她回家,我思緒都繃緊,神經都緊張,好像她每刻都要我候命,隨時都有意外發生般。雖則如此,我還是會接她出院。大概,令我貼近我理想中的「現實」那麼一點。

昨日在懷舊的餅點,看見袖珍裝月餅,逐連同早已殆存的動物形蛋黃餅(連正名都唔記得!)一併買下。今日一同上貢,媽睜大因過瘦而比例過大的大眼睛,發出還可意會到是「月 — 餅」的音節。她小口小口的嚼,發出還可意會到是「好 — 吃」的音節。護士看見,用跟豆丁說話的聲音,逗趣說「有月餅食喎」。奇怪地,這是我到醫院兩月,確切感到悲涼的其中一刻。

我想她吃月餅,我想她賞月,我想她玩燈籠,我想她玩盡中秋的習俗 — 我不知道。

(一寫完準備上載,竟在面書看見一篇相關的文章: http://larvalsubjects.wordpress.com/2011/09/01/the-place-of-the-real-and-the-vocation-of-the-artist-philosopher-and-theorist/ — 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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