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3日星期二

俄羅斯輪盤

媽住的是公家療養院,一間房有八張病牀,八個櫃,八個病人。家母是二號牀病人。

來得這裏,就真可用上個「住」字。入院者均病重,留院時間比在家多。媽住了兩個月,就只出院四日回家「渡假」。

因為身體欠佳,幾乎所有病人都長期卧牀,清醒的亦活動不便,就躺着。日日都到醫院,也就慢慢認得和媽同房的病人。

斜對面的六號牀,比我媽更早入伙。雖然不能走動,看來卻最有精神 — 最多話說,常叫人幫她呢樣幫她個樣,又會叫呢度痛個度唔舒服。也許她叫起來,有點八婆的奉旨,又帶點吹佢唔脹的精靈,還有深厚的面皮,所以時不時惹病人家屬和護士調侃,倒令閧堂大笑,是個出色的丑角。

隔兩張牀的八號,是另一名久居者。一進病房,無人能不好奇偷望一下。我到現時還尚未探知,她那把閃亮的烏髮屬真屬假,也不知是誰替她每日化好個介乎林黛和粵劇小生間的粉紅妝容。她常拉起牀簾,形成個小閏房。話不多,也不常有人來探她。搽了唇膏的嘴,經常似笑非笑的呈個肝紅彎月。一開口講話時,聲音沙啞而端正,像殘片中的旦角。她的身段和這病房,嚴然是藝術性的錯配。

在媽左右的一號和三號,都有看來有心肝的家人。一號的丈夫,每日都買來豐富的午餐晚餐,又做各式伸展運動。三號的孫女,跟婆婆講話,一口動聽的潮洲話,間中就見她禁不住哭。媽偷偷地跟我說,隔離病牀哭哭啼啼。一副想笑人然後覺得自己叻嘅樣。

說真的,其他病牀的病人,我無太大印象。對面的七號牀,印象中是個特別不幸的位置。兩個月來,好像就有兩三個人卧在七號牀走了。旁邊的一號病牀似乎亦叮噹馬頭。三號四號嘛,倒有一兩個出了院,只是未知去向。

每次有人離開,媽就會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每次都愕了愕。這些看來還未過期的生命,要壞掉真只消一刻。而其實,這些生命來得這裏,就意味將近過期。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 這是個俄羅斯輪盤。平靜融洽的房間,一直隱隱滲着淡淡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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