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週五歸家吃飯,緊接隨後雀局,一時興奮,隨便跟媽媽道出下場。
媽媽生活清淡到近乎無生活可言,談起飲酒吃煙賭錢,不論多寡,皆告誡一番。
對付賭錢的呢喃,十次有十次是,辛辛苦苦搵埋啲錢,一賭就賭晒佢。
換著平日,這些誇張又失實的盲目批評,早已換得撲克臉一副。那日幸好心情爽,還回到句好聲好氣的「錢係要用」。
媽媽面目忽然舒泰起來,緩緩的嘆道,你都活得好快樂啊。
這句由衷的真心話,一下子實在反應不及,只能補句「點解」頂檔。
續說,你周圍去同朋友享樂。
快快接了句「你都可以,只是你選擇不要」。
也是由衷的。
她沒有反應。
「不是說,你和爸爸之後到韓國旅行嗎?」
(二) 媽媽平日娛樂不多,電視算是她生活的一大部份。然後,在這一大部份的娛樂中,旅遊飲食節目和韓劇是她的最愛。
她看旅遊飲食節目時,會說,個度啲樹咁大棵,個度啲魚咁嘅樣。
她看韓劇時,會說,佢地啲屋企咁靚呀,佢地啲街好似我地鄉下。
有次問她,為何如此愛看這兩類節目。她的答案是,自己無機會去,睇下人地啲風土人情呀嘛。
印象中,在媽媽對電視中的異地讚嘆一番後,爸爸就會說,呢度都幾好喎,我地之後都去囉。
「我地之後都去囉」的地方,大概包括了整個亞洲東部和南部。
當然,「我地之後都去囉」的地方,到頭來還是繼續留在電視畫面上。
媽媽比我機靈,在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些是善意謊言前,她早已懂得自動彈句「得個講字」。
也不知什麼時候,爸爸連「我地之後都去囉」也不說了,就坐著跟媽媽一起,對螢幕內的五大洋七大洲指指點點。
也有點像旅行。
(三) 媽媽上一次旅遊,已是上世紀,一九九八年的事。
我們一家人到雲南四川,做了所有遊客都該做的事。
(四) 「不是說,你和爸爸之後到韓國旅行嗎?」
「下,你請呀?哈哈哈。」
「你津貼?你邊有咁多錢?」
「我連護照都過左期啦,點去呀?」
「去得邊呀,我都食唔關第二度啲嘢。」
「韓國?哈哈哈,我都唔食辣。」
「去得幾多日,又要攪咁多嘢。」
「咁阿婆邊個睇住?」
「我地邊有資格去旅行呀。」
「哎呀,你唔好再講啦。我身體又唔好,而家講句嘢都講唔到,揸筷子都揸唔到,我唔想客死異鄉 . . . . . . !」
(五) 早幾日,在誤打誤撞下得知,近來日日聽又越來越迷的Café de los Maestros,原來在今年藝術節開了三場。雖然只剩下最貴的六百二十元票,但還是忍不住買下來看。
雖說越來越迷,但到看演出時才知,從結他手風琴大中小提琴鋼琴到伴唱,個個就咁睇都年過六十,卻都繼續活力四射。
說是活力四射,不是說他們會左彈右跳。
跟情感強烈的流麗樂曲相反,他們就這樣安祥的或坐或站,安守本份,該演奏時都諳練演奏,該唱時都傾吐地唱。
即使他們身體沒有特別顯露心情,你總覺得他們在微笑。
待觀眾熱情歡呼過後,他們謝幕時,你才發現,好些剛剛演奏的樂隊成員,就連行動也顯得不便。
你明白嗎?就係個種唔知嚮邊度滲出來個隻活力呀!
年逾花甲的樂隊成員,令我更迷他們了。
然後,當我乘地鐵回家,一邊回味演出,一邊覽閱場刊時,發現當中好些成員都過了八十歲!
好一隊樂隊,好一場演出,好一個八十歲。
(六) 「哎呀,你啊唔好再講啦。我身體又唔好,而家講句嘢都講唔到,揸筷子都揸唔到,我唔想客死異鄉 . . . . . . !」
「吓,點會呀。」
「哎呀,你唔明架啦。」
「你唔講我又點明?」
「哎呀,我都話我 &^^#%!%*$&^!(^)$ . . . . . . 唉,唔講啦,我都講唔到嘢。」
靜了下來。
深信「人比人,比死人」,卻禁不住想,怎麼阿根廷的八旬老人,還能繼續落力演奏;六旬老母,明明想去旅行,卻說這會令她客死異鄉?
(七) 就說說我略為自我中心的想法。
想法是:媽媽平日為了省錢,一分錢的娛樂也不願。而且,總是覺得媽媽沒朋友沒交際,弄得她一副苦兮兮的樣子,對身心俱壞。何況媽媽這幾年好像老了很多,再過多幾年,也不知境況如何。她又好像一直很嚮往旅行,那就不如花點錢,資助他們去旅行吧。
是的,我沒有問她想不想。因為我問了,她一定答不想。事實上,我不問,她也一副不想的樣子。
有點像基督教父母叫子女到教會。你一廂情願的,塞些自信對子女身心有益的東西給他們。
縱使你千方百計,威逼利誘,但子女最後信耶穌定信佛,還得他們自行決定。
他們拒絕耶穌時,你一定心急如焚,心想,你條仆街仔,有耶穌你都唔信,同有錢都唔識執一樣,死蠢!
尤其,若果他的理由是,佛祖比耶穌性感。
我想,這個理由,跟媽媽的「我唔想客死異鄉」該算同出一轍。
(八) 媽媽說的對,我永遠都不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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