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眾期待的她,在漸明且暗的燈光下,緩緩轉身。
她唱第一句之前,口部有些顫抖,以至第一句輕得似有還無。
到觀眾認真的聽第二三句,那歌聲是有點曖眛不明。那曖眛不明,不但是聲音,也是身體,更是心境。
對於大部分入場不是因為看過「乾旦路」的人,有點緊張而生硬的司儀開場白,還是起到引旨的作用:「『殘夜泣箋』是譚穎倫自零六年以來,再次演繹旦角,而且有另一位男旦王候偉同臺演出。」也所以是個壓軸。
譚穎倫在前面的折子戲,演繹光緒英姿凜凜、梁山伯文質彬彬;現在在臺上以女子唐琬現身,觀眾席間竟然有一陣極其輕微的訕笑,附近不知那裏傳來的聲音說「有啲肥」。評論生和旦的方法,分別之大,令人謹記性別定型還是多麼根深蒂固。
衝着「乾旦路」而來的我,看着譚穎倫以旦角身份登場,卻只是記起戲中十歲的他,一臉興奮地說自己很喜歡做旦角,興奮得如其他同齡小朋友買到新電腦遊戲一樣。我也記得他扮起女角來,真是維俏為妙,甚是討人歡喜。大概熱情真會揮發到演技中。看見鏡頭前可愛的小肥仔,找到興趣,抓緊、雀躍、奮鬥,你實在很難不喜歡這樣的他。試問有多少人還有這魄力去找興趣,抓緊、雀躍、奮鬥?
「乾旦路」的鏡頭一轉,十歲的小子轉眼已是青年。他演出的數量、所擔演的角色,都已是另一個級數。只是,小時候伶俐喜悅的眼睛,變得略為疲憊鬱悶。臺上的他不再演旦角,而是小生,也受歡迎。「沒有再做旦了,做不到了。」他似乎故作淡然地說。
所以,我想我大概明白,眼前久違的男旦,意義對這位演員來說,是何其重大。小時候的夢想,再次實現;他的顫抖,除了是太久沒演旦角,也大概有些只有他才懂的千頭萬緒。唱完一小節,觀眾給了鼓勵性的拍掌,他也越唱越順。
「乾旦路」內另一位男旦王候偉出場,演王春娥。唐琬鬱鬱寡歡,含恨而終;王春娥淚流滿面。這是這場雙男旦戲的結尾。
王候偉繼續他的男旦路,譚穎倫轉演小生,二人經常合作。這是「乾旦路」的結尾,也是現實。現實卻在「乾旦路」後繼續上演,就如眼前這「殘夜泣箋」。
謝幕了。觀眾都站起來拍手、拍照、歡呼。應司儀要求,王候偉說了兩句簡短道謝,譚穎倫卻繼續站在一邊,顯得拘緊。席間有人叫道:「另一個都講吓嘢啦!」譚穎倫始終不動,只是點頭,嘴角微微向上,卻也稱不上是微笑。
現在回想起來,「乾旦路」中最大的空白,可能是譚穎倫由演旦到演生的因由。內裏有甚麼故事?那,一定是千頭萬緒,甚至是他自己也不懂的千頭萬緒。
但看到譚穎倫的唐琬,我好像忽然意會了一點。
而這隱隱的意會,竟又帶點哀傷的感動。
學海戲情:粵劇折子戲匯演,2013年7月21日 2:15pm,油麻地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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