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9日星期三
八年陳
這日披上的白色麻布恤衫,好像是層薄薄的哀傷,輕得只有自己感覺得到。陳了,畢竟是第八年。
看到花店外的鮮花,一問之下原來是束康乃馨。當時,我只想起我沒送過這花給她,卻想不起她近乎盲目地反抗所有繁文縟節,新年的利是由始至終都是爸爸給兩份的 — 我從未收過她的利是。
康乃馨比龕位還高,碰到樓上,花的水又摘到樓下。怕干擾到任何外人怕到差不多不能和人接觸的她,該會責罵我弄污她的鄰居。
2019年5月12日星期日
再邂逅山川人
一踏出小巴,就感受到清新嫩綠的空氣,滿足地深呼吸了幾下。坪洲的空氣也好,卻是海水的清新,又跟大帽山好像葉上露珠的濕潤空氣不同。
即使是個星期五,端記茶樓的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多。停車場的車拍得像俄羅斯方塊,難免替茶客如何離開擔心。幾個我其實不認得的樓面阿姐一見到我,紛紛說「好耐冇見過你囉喎!去咗邊度遊埠呀?」唔知點解一個二個見到我,都覺得我係去完唔知邊度。
上到端記樓上坐低,用川龍山水沖了壺壽眉,真有股久違了的清甜,只此一家。樓上還是鳥聲不絕,一籠籠雀唱歌,雀竇門口好像多了副牌匾,當然和雀有關。不久,老闆阿爸端叔捧着一籠鳥行出來。九十多歲的他眉毛長白,膚色明黃,步履穩,咬字清,旁邊的雀友(養雀友)一邊提他小心樓梯,一邊嚷着說老咗好似你咁多人錫就好,個個都係契仔。看樣子,端伯是個真有福氣之人。
端叔個女Elsa(後來才知村內人都叫她都芳姨)笑着走上來,說好耐冇見過我,不斷叫我多啲上嚟,又係咁話<山川人>搞得好好。忽然想起,在山川人尚未開始,頭幾次上川龍時,總是見她黑起塊臉,笑也不笑的兇神惡煞,該是個不好惹的,但現在卻成了這個見到我們總是笑口常開的嬸嬸。
這時,唱歌最畀心機的達叔也上樓打點,也看到了我,但他是個腼腆的人,只是笑着點了頭,便繼續工作。那時候,差不多每次上到來,他都寫好了一首新歌要唱呢。
坐着坐着,望到帶我行過兩次山、同發哥有幾次合照的農夫萍姐由家走出來。遠遠地想她會不會見到我,果然她眼利,大力的揮了手,立即走落樓下打個招呼。寒喧幾句過後,想不到隔了一年她還是不死心,又叫我箍牙,又話漏財又話明明你咁高大咁靚仔又好人就箍返棚牙啦,外表好緊要㗎,爭啲要出動絕招「你冇錢我借畀你箍!」 我又只好不斷係係係係。「你要真係做先得㗎!」我說想來買萍姐菜,但她見今日落雨冇開檔,原來係走出去行山。
順便在樓下攞點心,已經聽到輝哥磁性煙腔夾雜粗口的指揮樓面。坐下來說了幾句,他說攞獎喎!拿出電話給我看看,才知是<邂逅!山川人>得到藝術推廣獎!又說他兒子Adi也要代表村去攞獎,的確是件開心事。茶樓多了些茶果、醃檸檬和糯米酒,原來是輝哥老婆出山,令舖面多了點客家風情。正和輝哥試試新浸的糯米酒,輝哥老婆也走出來,抱着個BB,正忖想那是否新仔時,輝哥才笑說那是佢個女個仔:「孫都有埋喇!」還在想輝哥語氣好像比以前柔和了些,原來已經是個真.爺爺!
跟輝哥說起要等Adi放學望吓佢,原來佢又詐肚痛唔返學。輝哥打電話給他後不消一分鐘,他就穿着招牌米奇衫彈出來了。也沒有怎樣變,不太出聲咁,但個人好似拉長咗少少,是要長大成人了。有朝一日還是要再找這個歌王唱多次歌的!
去完端記又去了綠美阿May度,遠遠看見一個年輕村民穿着<山川人>衫食麵,好像活動還在進行一樣。阿May和肥妹婆婆個仔趁人不多,坐着靜靜吃飯。羽衣甘藍汁依舊好味,也說說<山川人>之後的人和村,也說說計劃藝術家和藝術品的去向。阿May說似乎又有新藝術計劃了,可以繼續下去自然是件好事!
滿足地喝過羽衣甘藍汁後,上到另一士多龍記,恰巧今日不開,卻看見彩龍老闆娘坐着煲煙閒聊。她和伙記都是開心地說「好耐冇見過你囉喎!」老闆娘一說說過不停,好像要把幾月不見積下來的閒話補上,說川龍在計劃過後又靜了,但近日因為<鐵探>在端記拍(當然沒看),所以這幾個禮拜又多了遊人,但還是不夠<山川人>時人多。她又問我<山川人>展覽場地志仁學校點樣,而家荒廢好可惜。其實村民都唔知邊個打邊個,以為我哋個個乜都知,但所有風都是先吹到他們那裏。
離開村前,偷偷看了村公所一眼,打麻雀的人還是那幾個,卻也有一兩個新面孔。當中對我們最好的矇伯,還是穿着他那件醒神橙色夏威夷恤衫在靜靜打牌,大概依舊日日如是,看着安心,也就不打擾東南西北中發白,上去志仁學校看看。
明知學校變回<山川人>未發生時的雜草叢生,但那真好像甚麼都無發生過的樣子,難免令參與過其中的人惋惜。現在想起,有一件作品是個將農地修整而成的公園,不知現在又是何光景?
每次由川龍走落山,我都隨便亂行,反正只要一路向下走,總會落到茶樓。這次走着走着,見到幾隻泥做的狗,是<山川人>其中一個藝術家做的作品,當時隻隻毛髮是青苔,現在所餘無幾,在郊野中反而顯眼。但牠們還是靜靜的待在一旁,真的像在守護這條路似的。這是<山川人>唯一一件還在展出的作品。到了現在,我才明白藝術家的心思。
慢慢行下山,慢慢的看見高樓大廈的頂,再慢慢的被高樓大廈的底包圍,慢慢的墜進城市的空氣。
現在回川龍,比回鄉探親更像回鄉探親。
2019年5月8日星期三
Anus
... but the anus has a problematic status in this schema (of the Platonic ideal of the body):
it creates a short circuit in the division of the sexes. As a centre of primordial passivity and a perfect locale for the abject, positioned close to waste and shit, it serves as the universal black hole into which rush genders, sexes, identities, and capitals.
No wonder ass-fucking is one of the defining genres of internet-era porn, the site at one and the same time of all kinds of fantasies of male power and domination and of the ever present possibility of their destabilization.
--P.224, General Intellects - Twenty-One Thinker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McKenzie Wark, 2017
2019年5月2日星期四
鼻環的意義
要不是有人問我可否為工作場合脫下鼻環和耳環,我真的忘記了它們在。
忘了不是真的以為自己面上無洞。我也不時像撫摸小動物般,撫摸鼻環和耳環,看看它們可好。連洗澡和睡覺,鼻環和耳環一樣在身上,真是身體的一部分。有人要我脫下身體一部分,怪不得我感到莫名奇妙。
上年由印度回來後,在香港穿了鼻環和耳環,破了玉潔冰清之身。十個有十一個識得嘅人見到,都問係咪喺印度釘。雖然不敢在人生路不熟兼以污糟聞名的異國釘環,但這念頭確是受當地儷人的金鼻環金耳環金手鐲所啟發。
釘前差不多沒跟人說,也有好些人問我點解會釘,都輕輕略過而沒多說。釘環的動機頗為單純膚淺:快要光頭了,頭少了點東西,所以添些東西來彌補彌補,也轉轉造型,並企圖和其他光頭阿叔阿伯區別。
後來,我想到鼻環和耳環的另一層意義:它們好像斬了我做四四正正、循規度矩的「正經」工之路,專心做自己的藝術 — 雖然仍然不完全知道這於我而言是甚麼。
近月久未發市,但也未有努力令自己發市,有點迷迷糊糊,又迷迷糊糊的走去做八十蚊一個鐘的兼職,做着平時指人做、人工智能快將取代的無聊工作。最正面的意義是,任何更唔使用腦更十年如一日的事,都可以變成禪修和冥想,也可以專注於自己的姿勢、呼吸,這樣其實甚麼雜念快來快過,只需好像個機械人般做事。
這樣無趣無腦的工作,也令我想起大學畢業時頭一兩年,在設計和廣告公司裏迷惘無望的日子,不時想「我是否一直就這樣了」。那是十三年前、二十二歲的我。今年,我三十五歲。
幸好,鼻環和耳環絕了我做其他工作之路。它們不單是裝飾,而是堪比「精忠報國」和「反清復明」紋身般的時刻警醒。
2019年5月1日星期三
失敗的駐場
雖然「失敗」這兩個字,是我這次印度果阿教堂駐場後的最大感受,也是我在面書上的形容,但到要真回答「為何失敗」,又不能一時三刻給個清晰又說服到自己的答案。
現在要我界定,一件作品,最少該對自己、對內裏包含的人、對觀眾有點「意思」吧。 觀眾。我只記得我將作品擺在三王村(Reis Magos)教堂門外,等待彌撒完結後的信徒觀賞,但最後連小貓兩隻也不知有無。我只記得有一個人問另一位藝術家作品是在幹啥,我也答了,他禮貌地在我答後多待了一會,極力增加對這件作品的欣賞,但似乎還是增不到,微笑地離開了。
就像拋了個派對出來,戴着鬼五馬六的頭飾,準備迎接一車車的來賓狂歡,但最後只得自己一個,還要被人見到。就是這般尷尬,這般失敗。
*
起初得知印度合作單位準備在果阿城堡做個駐場時,立即覺得是隻靚牌:果阿曾為葡萄牙殖民地,而我又在葡萄牙小鎮城堡做過一件駐場作品,就立下心腸做件「姊妹作」。這是個從來未有,但又順理成章的想法。即使後來場地由城堡變成教堂,又要和三王村村民有連繫,我還是一心向這個方向走。
在葡萄牙做的是個聲音漫步。參加者帶上耳機,聽着獨白和田野錄音為主的聲帶,遊走城堡一帶。這次在果阿想帶大家行村 — 就像我平日在村內行來行去一樣 — 但到了中期就知不可行。首先是天氣太熱,日間是三十三度的萬里無雲,而夜晚村民睬你都有味。而且,我想帶大家行的村路,對行五分鐘都寧願揸車的村民來說是強人所難了。
所以,我將範圍收窄,變成圍繞教堂附近,但後來又擱置了。這次駐場的展出都安排在彌撒後,除週日的彌撒外,其他都是一早七點半,來的人要不是老人,就是趕着上班的人。即使是理論上最清閒、最多人的週日,我也感到村民不會參與這種要投入一段時間,又不知要做甚麼的活動。似乎他們都好奇,都想參與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可以隨時離開的「藝術」。
最後,我將原先用作聲音漫步的讀白,改為一個靜止的聲音裝置,但還是連小貓兩隻都冇。這些改動都在兩週內發生,尚有把整個想法徹頭徹尾改掉,然後再丟掉新方向回到原本這個的過山車時刻(不贅),變動之快之急之亂實在從未有。
*
最後最後,到了最後一日公眾活動,最後一次我和作品與村民接觸的機會,我急就章地參照其他參與藝術家的成功案例,以小東西吸引村民的方法,製作了一張手繪的三王村地圖,請大家在地圖上繪畫自己的家和記得地方,再在旁放着我的聲音裝置,想用地圖引人聽聲。這次果然有村民駐足了,但大家都很專心地畫和談天,聲音成了徹底的伴碟。最後,十個人左右畫過後,村民就已經散去,剩下這張畫和還是沒人聽的聲音。
駐場就此結束。
*
上年的印度駐場也是急得很,去到後完全轉了想法,也沒有新主意,但至少村民歡喜。
因為「姊妹作」,這次駐場我是有期許的,事前想多些,也早早看了幾本關於果阿的書。最終,這件作品不能算是姊妹作,對觀眾而言過目/耳即忘,當中包含的人也沒聽過,也不會放進作品集,就這樣消失於世上。好好的駐場機會,最後似乎一場空。
失敗的箇中原因很多。除了概念和器材準備不足外,可能盤算一開始就錯了?駐場只得一週,腳都未踩穩就要發表作品;為了準備充足,我提早一週到來,但和葡萄牙時的兩月比,沈泡在一個狀態,與地方和人生出些關係、情感還是相距甚遠。短短兩週要(逼自己)生出關係、情感,難免有點硬上弓。所以,我是否該做些不太需要沈泡的簡單作品?
和去旅行一樣,我一向喜歡待在一處久些;太短的停留,沒甚麼意思。可是,下次再有這些短駐留,為着可以出一出門,我還是會去的,不過真的要提自己量力而為、睇餸食飯,否則只是吃力不討好,還要令自己失望了。
我這「失敗」是以結果而論,也清楚這次駐場還是有些得得着。「每次失敗中總有些好事」,是的,只可以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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