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3日星期三

閏六月的火




(一)戀曲 

看<浮世戀曲>時,我心算一下,原來那是廿五年前的作品,我當時八歲。我不斷咤異,廿五年過後,香港人想的問題還是沒有變過:走抑或留。這並非前瞻性,大概只是我們未有解決過問題。 

看戲前,剛巧和星加坡人交換兩地情形,他忽然拋出一個令我措手不及的問題:你對香港有期盼嗎?我實在難以答「有」,雖然不時幻想一個更平和怡人,但似乎很遙遠的香港。而且,我說自己做的作品和這裏有所關係,一但離港,很難想像可以做些甚麼。這也是似乎是戲中Rubie男友的答案。


 (二)救火 

因為<浮世戀曲>中的男主角是黃耀明,我胡亂聽了一些八九十年代的達明一派,<石頭記>、<每日一禁果>、<你還愛我嗎?>等等。雖然完全不是達明一派的擁躉,但首首都一定不是第一次聽。這些旋律輕鬆的歌曲現在再認真聽,怎麼都這麼壓抑?只是我之前不懂得細嚼歌詞。旋律越是輕鬆,越是無力無奈。也和<浮世戀曲>一樣,廿多年過後,我們的情況,還是沒有變過。 

現在聽來,眾多達明一派的歌曲中,最揪心的是<十個救火的少年>。這歌好像在吹口哨般告訴病人得了絕症似的,而且是種慢慢煎熬的絕症。而自己可能是形成這病的一份子。

 <十個救火的少年>是我小數記得細個聽過的歌,幾歲人仔,聽得到的是十減一得九,九減一得八,好像是幼稚園數學堂或童畫繪本的橋段。救火少年越來越少人,但點解越來越少,邊度着火,當時豆丁點會曉?到了三十有三,再聽此曲,先至知這場大火越燒越旺,那三位少年是壞份子,要坐監。我會否其實是亂說亂說,愈說祗有愈遠的大眾?點解而家冇歌去講這世風日下?這是又一患上絕症的徵狀嗎?


(三)數簿 

獲邀參加於鬼節前一晚在街上燒嘢的活動,題為「燒數簿」,原意是要藉習俗表達對社會的不滿,表達憤怒。恰巧,近年對社會不公不義之事,閉塞的情感正正是憤怒。由七月底看完<浮世戀曲>,到今日不足一月,又發生了幾多令人痛心的事。每次出現這些事時,我都問自己,怎麼我找不到「憤怒」。這時,社論總有一兩篇「一國兩制名存實忘」,政黨有多少「強烈譴責」。當然,每次出現這些字句時,都是發生一些前所未見的荒唐事,但這些千篇一律的字眼,反而令荒唐事也變得司空見慣似的。我不是將無火歸究於這些細微(但重要)的事,只是在想要做 甚 麼,才可以確切顯露該有的嚴重性,該有的憤怒。 

討論「燒數簿」活動時,有參加的藝術家說要做一個紙紮火,再將紙紮火燒掉。很好,我想起應有的憤怒之火,被一股更龐大的火吞噬,再也找不到。又有一位說要手着火,重演示威的「暴力」場面。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西藏的境況,早已令當地人自焚。借許煜《佔領論》中描述Tahar Ben Jelloun《火祭》主角的自焚,那是「一個完全的毀滅,以及重新奪回尊嚴的自毀」;而在香港,我們尚能以藝術的形式焚燒,表達對香港政府的不滿。想到這裏,我實在不知該對當下境況作何感受。


當時應承下的「燒數簿」,總覺得有很多事可以做。現在離活動兩週不夠,竟然到還是不太想得到該燒/做些甚麼。由<浮世戀曲>,到<十個救火的少年>,到「燒數簿」,似乎好該將這些事串連。暫時想到的主意是想重演<十個救火的少年>,籍以邀請大家一同重聽這首歌,並分享現在對此歌的感受。所以,要燒的自然就是那十個(甚至更多)人。除了在想會否太像<頭條新聞>,會否出來太攪笑(想改裝紙紮公仔),更是想這主意背後的哀傷無望,都是我不想要的。但這的確是我現在的狀態呀,這不也是理所當然嗎?我虛無地想,無論表達憤怒或哀傷,都好像不合適。我暗地裏希望「燒數簿」可以為自己添些柴火,重燒一些對社會該有的感受。這甚至不必是憤怒,而是一些可以轉化,對事情有助益的感受。


(四)佔領

數年前,前輩兼朋友送了本薄薄的《佔領論 — 從巴黎公社到佔領中環》,近日才拿起翻。恰巧有二:第一,這書提及的「共同」,和另一本在讀的書《Common Space: The City as Commons》同出一轍,只是一個以社會運動為焦點,另一個以城市和空間為焦點罷了;第二,作者許煜正是以「火」開啟終結一連串的討論,穿連這些歷史上的佔領運動。當然,世界各地的佔領和反抗運動,都見憤怒的火炎。書中提及關於「火」的眾多典故理論,有幾條饒有趣味: 

柏拉圖在《普羅塔哥拉斯》裏說,巨人普羅米修斯賜予人類「火」這技能,使人類可以抵抗寒夜,阻嚇猛獸,並發明自己的技術; 

西班牙佔領街道我行動者自稱為「憤怒者」(Indignados),但此字在西班牙語亦有「失去尊嚴」的意思; 

最後,許煜說他「想提另一種『火』,它不是失望,也不是毀滅,而是欲望和慷慨。」「欲望」這個詞很好:我的欲望是要整醒自己,最好一齊整醒其他人。這「欲望」可以借「燒數簿」達成嗎? 我有想得太重嗎?


(五)心火

不幸地,我昨晚為着鄰里的事,確切感受到怒火在體內。那一定是由心漫延開去的,上至左邊頸和肩膊,下至手臂、腳趾。對,昨晚整個左邊身在焚燒的感覺,現在還有餘威。我討厭為着這種事,在體內動了這麼大的氣。



一整個閏六月過去了。今日是農曆七月二日。讓火燃燒吧。


2017年8月2日星期三

犀牛




<無意駐足>展覽慷慨,所有作品物資悉數送出。記得展覽中有植物,又一直想為陽台再添生氣,也就問了藝術家。她有棵到手香,頗大,不想棄之,正合我意!

到展場,但見一棵用瓦盛着的植物,一翻才知是兩枝,縱橫交錯,還有兩枝向橫發展,離有半米遠先向上生,卻也生得很健壯,葉有鮮嫩的綠,而且用手捽葉兩捽,的確香噴噴,手到香之名非虛!

這樣的一盤植物,先由田灣運出中環,再搭船入坪洲,重量還好,但那兩條橫生枝節,一個不小心折斷的話,我可是對不起生得這麼好的到手香呀。所以,人多擠逼之地盡避,但中環還是要去的。

場地的清潔阿姨比我更着緊,就像奶奶比家嫂更着緊寶寶一樣,又替我倒掉中的水,又叫我搭的士。言聽計從,但四點截的士太難,改為更寬躺的貨車。溫吞的師機見折節橫生,怕放車尾打爛,還是把它像嬰兒般抱在身邊。它這樣和我坐在後座,我看着它那兩條觸鬚搖呀搖,好像在探索世界。它的確像個寶貝。

中間幾個小時要上瑜伽,地方淺窄,又和清潔阿姐商量,這裏不妥那裏不行,阿姐「你咁樣我好難take care你盤嗰噃」。最後,不得不放在門口,多怕它會被折。下課時見它安然無恙,才鬆口氣。

因為太怕觸鬚會斷,所以一定要望實,只好將兩枝向正前方。一這樣做,曳的到手香用不着別人來碰,自己就先去碰人,迎面而來的途人未有拈拈香氣,顯得有點錯愕。同樣錯愕的,是向同一方向行的人,身邊突然出現兩條幼幼搖吓搖吓的枝,也不常碰到。我想像他們看着我捧這盤植物犀牛在中環穿梭,也忍不住自己笑了。看着前面這枝搖呀搖,我才發現自己是頭驢,向着我不能達到的目標前進 我的到手香,給我摸吧!

另一體會是,先前在展覽時全部嘢都郁吓郁吓,卻冇印象有到手香份,而今它也在搖吓搖吓了,突然覺得自己帶走的,真是<無意駐足>的一部分。

到手香順利上船,到手香到手了:)看着它伸展,是有菱有角的植物,我着實高興。住入坪洲數月的得着之一,是養出對植物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