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31日星期二

沙甸魚


開會過後已是八時多。鑽進地鐵站鑽回家,站在月台上的,似乎很多都是下班回家的人。縱使服飾更隨便,就是隱若嗅到股「收工味」。當然也可能是我天真,以為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的睱想。

自沒做全職以來,已懂得盡用優勢,避開上班族的狂潮,不在午飯時間吃午飯,不在下班時間擠地鐵,要游水也選閒日上午。對人多擠逼之地越發厭惡,此利可真是個大益。

可是,有時,如今晚般,日程跟全職人士相近的感覺,也會泛起一種滿足感,大概近乎日劇中上班族拼搏一日後,欣慰過了幹勁踏實的一日。對,這是種平凡的滿足感,又或是安全感,像是做了很多事,有權讓自己放鬆一下的感覺。

其實,雖則現在時間彈性,但自己離收放自如之境尚遠,總是不知該什麼時候工作,該什麼時候休息。有時狠下心,替自己定個時間表,上午至黃昏工作,晚上做自己嘢,完成一日後,感覺確實比平日想點就點充實有效率,得到的同一種滿足感、安全感。

不過,我同時明白,那只是一刻的錯覺。

六時多的金鐘站往柴灣月臺,是一條條準備入罐的沙甸魚。而且,沙甸魚雖然越來越多,但個罐其實唔會變大。為了塞入更多魚入罐,港鐵工人從旁指揮,也同時留有餘地說,上唔到呢班嘅乘客,請等候下一班列車。

再次成為沙甸魚的一員,感覺車廂比以前更逼。我經常想,香港這地球一小點,點解仲可以一直多人落去,真像歡樂滿東華塞勁多人入四人私家車(一定要有沈殿霞做壓軸)的籌款大龍鳳。就拿深水埗地鐵站丁二出口為例,早幾年真係唔會成日塞到行唔到,而今連行去個地鐵站口都成日阻攔重重,唔係太多人係乜?

沙甸魚自有其安樂滿足,也有令人敬佩的想法、憧憬,有的可能是為了離開罐頭努力。而我這條樂不思蜀的死魚,還是想留在罐頭外,多吸一口新鮮空氣。

2012年7月30日星期一

尋牀記




凌晨兩時半,我終於走到街上,看看附近有何旅館可投宿一晚。

旅館這種地方,平日不需要時覺得看到一大堆,真要找時才發現冇幾多間。

我一肚氣地想,哼,我兩三點先走嚟住,唔夠十二點就走喇,賺死你班仆街啦,唔好同我開天殺價,否則我殺返你轉頭。

— 點知,我連殺嘅機會都冇。 



擠着自由行的紅茶館,平日望都唔望,估唔到佢索性連夜晚嘅櫃檯都慳返,熄燈罷就同住客一齊瞓。嘉頓後面的唐樓人影冇隻,樓上的賓館照計應該冇咁旺啦卦,但未上到去就有大大隻字寫住「客滿」,心諗香港旅遊業都真係好興旺吓 — 甚至太興旺啦卦!本着即管一試的心到黃金附近的旅館碰碰運,一樣未行到門口就有「客滿」字樣招呼。慳返幾級樓梯腳骨力的設計着實體貼,但遇得多就變成「今晚你冇行」的魔咒,竟然就火上心頭。這火又因打風過後,迅速打回原狀的大暑天煽點風(其實乜風都冇!)、加點油(成面面油加頭油就真),變成心裏亂罵冚人的自暴自棄狀。上過十間八間賓館酒店乜柒後,竟然在西九龍附近搵到間冇貼客滿的旅館,滿心期待但扮矜持準備劈價之際,半睡半醒的女主人按着她身旁男子的肚腩輕輕說:客滿。



我只好出此下策。







大學上課時,教授提過一個民族誌作品,在不同地方的廿四小時麥當勞內錄收,變成資料庫。我才為意,原來零晨的麥當勞咁精彩,也常想凌晨留在麥當勞這深夜食堂的人有何故事。

今晚,若果有人記錄美居中心這間麥當勞晚上有何種人等聚集,我就是其中之一,與早已在區內知名的麥當勞叔叔真人(染了個紅頭髮,也真的常在麥當勞打躉),一個和麥當勞叔叔一樣聲大的婆婆,一班在打機的青年,以及另外幾個沒有點餐,看似呆坐的人共處一室。

我敢講,我的的目標比在坐任何一位,包括到這裏上班的人更名確 — 睡覺。

我伏在檯上昏昏欲睡,真有中學上課之感。不同的是,我成身油汗爛臭,而聽着的也不是中化地理,而是麥當勞叔叔的愛恨情仇,以及他女伴的江湖情債。有情有義之士,語氣聲調果然格外激昂。在這僅僅兩個多小時的劣質睡眠中,我依稀聽到話題轉了好幾次,大概可收輯成劇。他們編劇,與我來此的目的背道而馳,但我不怪他;畢竟,麥當勞不是幼稚園的午睡室。

(雖然也不是議事堂!)



清晨五時四十五分,陪伴我的人明顯少了,也多了真心來惠顧的人。不變的就只有麥當勞叔叔,永遠像太陽般引領着我。

香港的寸金尺土,一房難求,我今夜終於領教。










這個故事真正的教訓,是出門口的一定要帶鑰匙,特別是夜歸時。熟睡的家人,可不會聽不該響的門鐘,接不該接的電話喔。

2012年7月28日星期六

煲日劇



看劇集真是「追」和「煲」的 — 「追」皆因定時定候,而且看極都未完;「煲」是因為不能操之過急,得費心機時間。起初用此兩字形容看劇集之轟烈的人,一定是深明其萬劫不復。近年減看電視劇,除了因劇集質素欠佳外,更是因為要花的時間太長。 


跟酷愛日本的友人談起一套劇集,數起日本文化精緻背後的陰暗面,傳來叫我有空可看。 


<飛特族、買個家>是套典型的十集日式小品。第一次按制收看時,不到一會就得停下來;豈料過了兩集,越看越起勁,一日看四集,連佢輯後傳都煲埋,電視劇這口鴉片,一吸就真的一發不可收拾。 


此劇雖然真有看到日本人陰暗起來係乜樣,但我畢竟還是留心於主題 — 成長之上。 主角由無業遊民打散工,到找到目標專心工作最後買樓做長工,當然正面積極到痺;但要數劇中成長得最厲害的,可能是主角的爸爸。他由一開始對家庭成員顯得莫不關心,專橫無理又不擅溝通,開口就鬧的家中大反派,慢慢進化做個樣對家庭成員顯得莫不關心,其實溫馨在心;個樣專橫無理又不擅溝通,其實都肯聽勸的刀子口,豆腐心爸爸,真可頒個最佳進步獎過佢。受男性一家之主的工作和家庭壓力所逼,逐漸養成難相處的個性,似乎是日本上一代爸爸(也沒有男性不是爸爸)的典型。主角媽媽的爸爸、明里的爸爸,雖然過鏡短暫,但都透着同一種有理冇理見人鬧的氣質;甚至看來明理的工頭,在家也一樣不獲兒子尊重,暗示個個男人都吃着同一顆黃蓮。 


同樣地,日本女性的壓力,在劇中亦有不少着墨。主角媽媽這個推進劇情的磨心,因受鄰居太太毒招整鬼;在家又被燥底老公攪到乜都關佢事,唔患抑鬱就假。而主角的新婚姐姐,受奶奶壓力逼佢教個仔做醫生,又要在醫院護士、太太團和外母間周旋,也好像一副要爆炸的樣。當然,最後媽媽病情有所好轉,而姐姐更打破了家庭該受制於長輩的規律,自主自立。反而是主角買樓、養家、返長工的「成長」,好像還是再次肯定傳統價值觀對男人的要求。從主角爸爸受妻子爸爸的氣看來,日本男性的規範和工作家庭壓力,似乎一代傳一代,而且也不需要改 — 他們是有苦衷的,家人(主角、主角媽媽和姐姐)要明白就好。 


在這套劇下,男和男鬥、女和女鬥,以及家中鬥都固意突顯,而且不停重現。與此同時,<飛特族、買個家>又有日本勵誌劇的每集一進步、每集一感人,大團圓結局的格局,真近乎有「只要努力,就會越來越好」的美好幻覺。小時候看到這些勵誌位冇乜感覺,而今面對明知是計過度過的糖衣陷井,反而成日鼻酸,都唔知攪乜鬼。 


忽然想,到底是什麼令我煲到此劇呢?粗略分析,日本香港同屬東亞,買樓、打工、家庭和父親這些價值觀,都有幾分相似,所以入肉。接着想,那現在香港電視劇不濟,也可能是因為唔入肉 — 似搵戲來做多啲卦。話時話,近來不是有套無線劇講買樓的嗎?不知好看與否,但早已信心盡失,哀哉。

2012年7月20日星期五

跟主子



有種人很樂於學習強勢的人,語言行為衣着話題興趣,學足甚至學過頭,圖的是變得更強勢,或是至少有個強勢的虛像。較笨的,可能只是盲目的崇拜模仿,變成得個樣的趨炎附勢。

他這個英屬印度政府部門中的小職員,行頭的三件頭西裝比英國人更講究,講英文講個不遺餘力;他會用英國人撻自己友之餘,又對英國主子好到加零二,最終獲英國老板篤信。可是,西裝做了穿了算數,根深蒂固的價值觀不是說改就改,自以為自己無取一分一毫,無視法紀章程撈些油水畀阿頭,表層的英國皮露了底,理所當然遭上司一句話佢又呃又非法打落十八層地獄。

在飛機上亂點的八十年代印度電影,也有這樣的寫實主義佳作。任誰一看都知那是印度和英國關係情意結的隱喻:縱然沖了紅茶說了英語,但英國的嚴謹和法紀,印度似乎一半都做唔到。又或是如戲中的Massey,其幫不列顛之心珍珠都冇咁真,但佢都真係覺得政府起咗條路然後扮政府收過路費冇問題呀嘛,梗覺冤枉啦。最後慘淡收監,尚信憑英國老闆一句話就可變回白紙一張 — 這是天真抑或其實是印度通識?

然後,我想起在印度旅行的日子,的確遇上不少當人傻仔咁呃(但我呢條傻仔真有試過畀佢哋呃到!)的騙小財技倆。又在旅遊討論區看過,除了首都德里的警察似個警察外,南部部分省份的警察更像爛仔,叫遊客出示護照後要人畀啲飲茶錢先攞返都夠膽死。而我在喀什米爾的路上,亦從司機口中得知警察凡見車內有遊客或商人,一律向司機收個遊客商人過路費。看來英式官僚體制這套,印度人沒有亦無法領受。相對起來,香港和舉世都稱頌的法治精神,算是頗得英國真傳。這件非物質珍品近年似乎遭人惡意破壞,慢慢磨蝕,大家倒看來一派理所當然 — 過個關就立即領教到。

又想起,日前竟跟朋友談起中國政治改革。他以「理解」中國「國情」的口吻說,中國的創意產業難進步,因為進軍市場毋須靠競爭,而是靠關係。誰有關係,誰就拿了市場的入場券,與其投資落創新搏人幫襯,不如買啲鮑蔘翅肚過班老爺,反正幾咁肉酸劣質的貨品,冇競爭就人人都要硬食無誤。

扯遠了 — 其實只是想自己後生,未經歷過香港為英殖民地時,英人跟港人的關係。我們對前宗主的情意結,不知其實是何物?聽過亦親身試過,被臺灣人問起因乜香港人唔諗獨立,甘心被獨裁政權侵蝕自由。係囉,點解呢。

香港嘛,真是本難讀的書啊。



Massey Sahib>,印度,1986,120分鐘。


2012年7月16日星期一

在旅途上



誰不是從一出生就不斷在旅途上走,不同的只是有否在死亡這終站前定個目的地,又或是一連串的目的地罷了。

可是,他呀,把在旅途上這事實放大,變成生命的最終目的。

是與他一出世就在兩頭唔到岸的火車上嗎?是因他從小就被強勢的父親鋪排嗎? 總之,他看來一臉不情願,卻又有點安樂。

面試時填出生地,他自豪的填了兩個地方,解說自己在由一處往另一處的火車上出生。

如同世俗的大部分人一樣,面試官直說,你只能填一處出生地,沒有人有兩處出生地。

似乎,「一」這個數字,總有份堅貞的情操;一生人一份工作、一段愛情、一頭家,乾脆痛快,卻也扼殺其他可能。此「一」是唯一,亦是單一。 


有何不好?不好的是這些「一」全不是他喜歡的:想搞藝術但被父親安排做鐵路、愛一個女生但被父親安排娶第二個、外父再贈幾頭牛給他,成頭綑綁着他的家。 


是他慣了願望落空,還是真的天性如此?他就一直待在火車內,穿州過省,漫無目的。


他茫然的回到屬於他、預先安排好的崗位,大家也裝作沒事發生。他再次找回當初心儀的女子,說,我們從頭來過吧。女子從小走她要走她的路,一句爽快的相約在火車站等。 


這次沒人逼他,但他還是又一次選擇躺在火車的卧舖中,沒完沒了的走。 


我才為意,那永不到站的癥結,不來自他人的壓力,而是他自己的搪詞。 






在飛機上看的這套一九七三年印度片,精簡的黑白畫面、探究人生的題材在當時(至少印度)該是很前衛吧。而且,戲裹的配樂竟都來自兩年前在印度買下的耐聽傳統音樂唱片! 


下次再上旅途,再找其他印度舊片,打發睡不着、走不了的空中監獄。 






27 Down>,印度,1974,118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