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2日星期二

草藥湯



湖泊大得像個海,渺無人煙。大部分時候看不到彼岸的山,低雲溶進山上的白雪,秋冬之間的樹是紅、是橙、是黃、是綠、也是灰。牛、馬和狗都不怕人,而且沒有戒心,就在草地、泥地、馬路踱步。村民的神情和這裏的動物一樣悠閒。又是另一日,一模一樣的一日而已。據這裏夏天熱鬧得多,來自城市的人都趕來涼快的湖邊,游水,遠足,度上幾日假。我卻喜歡這個時候,一個人也沒有。

可是,我在這裏都睡到下午,起來甚麼也不做,就是喝酒、抽煙。活動都在晚上開始,也是和這個好地方無關,煮晚飯,看電影,看卡通片,喝酒,抽煙。這不是我愛過的生活。

我看着有關愛滋病的美國電影,躺在梳化。同行的人不住問我有咩感覺。喝過湯後,我身體軟軟的,動也不想動,也不想話,就這樣躺着。所以,我不能回答。我感到膊頭以上不住擴張,很多幾何圖形從左右和頭頂無盡的發放。我的身體分為兩個世界。我想,這是該有的感覺吧,但我的腦袋有點迷糊,未能細想。我閉上雙眼,打坐時第三眼擴張的感覺很強烈,強烈得不能承受,心也跳得極快,整個人好像要爆開一樣。我太害怕了,打開雙眼。我從未有過這感覺。我再次試試閉起雙眼,果然第三眼又再無盡擴張,身體開始在抖顫。我再次打開雙眼。我覺得很累。同行的人在因小事大笑,問我感受到甚麼。我累得不能回答,只能微微點頭,發出潺弱的唔唔聲。我站起來,卻站不住,手在抖顫,不由自主地坐在地下,再也站不起來。我感到全身無力。這是死亡的感覺嗎,我心裏問。

Вода!」同行的人說。我喝了一杯水,才覺得好了點。這太可怕了,我決定睡覺去。第二日,我還記得那感覺。這和醉酒不同。我離開這個地方、這些人,重新掌控自己的身心,感覺很好。

2016年11月21日星期一

永恆


‘"Love" is a permanent thing in Russian.’ 

Natasha Bershadski, perfect Russian, Michel Thomas Method

2016年11月17日星期四

開多隻眼



起牀刷牙時,走到漆黑大廳中的窗口按制,窗的閘緩緩捲上,才知道今日是晴是雨還是雪。
這種不能打開的窗,令來自亞熱帶的人有點不自在。現在天氣冷,打開窗讓雪飄進來,還不如全關起來,享受暖烘烘的中央暖氣。不過,這裏夏天也熱,沒有冷氣又不能打開窗,怎樣過?
單位位於地下,有次零晨一時多,聽見窗外有人想嘔,真的發出「嘔、嘔、嘔」的聲音,好像一隻貓困在水渠中叫一樣,令人不得不往外一看,但外頭太黑,甚麼也看不見。過了一會,「嘔、嘔、嘔」停了,突然有人敲窗,嚇了一驚的望,是個滿面通紅的醉漢,裝作清醒的自信微笑,豎起母指,意指自己沒事。我不知如何應對,凝視着他離開,心想幸好這窗不能打開。
我每日都在出門前查一查溫度,但三度、負二度和負九度都超出自己的認知,就好像七十歲、八十歲和九十歲一樣,三者當然大有不同,但我卻不知其中分別。一離開受中央暖氣庇佑的單位,才生出「這就是這個溫度」的感覺。
單位所在前身是個香檳工廠的工人宿舍。八十年代,共產政權不喜人民喝酒,下令把原本茂盛,長於山上的提子樹全砍掉,一拼關掉香檳工廠。不過,本地人還是叫這裏做「шампанка」,就像大丸從未消失一樣。
一走到外面,我總是看門前的垃圾桶,以及總是在附近的貓狗和流浪漢。有時,有隻狗在飢餓而膽怯地咬着骨頭,吃得像在犯罪;有時,那是隻貓在垃圾桶中找食物;有時,那是半個身鑽進垃圾堆的中年男子。因為垃圾桶其實有四份三個人高,有些好心人把完好的食物放在垃圾桶旁,好讓有需要的人和動物毋須爬進桶中。 

我還記得第一日抵達比斯奇(бишкек),覺得這裏像一個中國二線城市的邊陲。由過百年建築處處,精雕細琢,色彩繽紛,氣候怡人的里斯本,來到這建於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一街蘇聯建築的城市,加上落雪冰冷,總覺得這首都像個工業城,沒有魅力、特色。過了幾日,在城市中心四處走,寬闊的街道伴着入冬光禿的大樹,一棟棟龐大、關卡重重、密不透風的建築,又令我想起天安門廣場 — 除了那些清真味的圓頂裝飾外。
當地人個個都說比斯奇很小,我說香港其實也小。他們會很驚訝,總以為香港是個大城市,地方大人也多。有次我即直查維基百科,一看,比斯奇是廿七平方公里,而香港是二千多!忽然覺得香港很大,而香港的人口比吉爾吉斯全國更多 . . . . . . 以後不能再說香港小了。
比斯奇小,市中心也小,所有最重要的建築物都在那幾條街。因為蘇聯的城市規劃,比斯奇的街都是東南西北的走,整座城市四四方方,加上大大座天山在南方,很易認路。要是想看想現想吃新鮮新奇,比斯奇不算是個好地方。加上入秋後是旅遊淡季,遊客和外地人就更少了。它也好像不太介意,一街都是吉爾吉斯文和俄文,說英文的比阿美尼亞還少,溝通都是尷尬的指手劃腳。
起初我走在街上,覺得除了市中心那幾座地標性的建築,其他城方都好像一樣似的:一樣平平無奇的建築(事實上,不少蘇聯建築都是量產型,比如遠近馳名的хрущёвка,在前蘇聯國隨處可見),一樣的街道,一樣的面貌。因為比斯奇的呆板,我以為我會不喜歡這裏。那知有日好像開多了隻眼一樣,忽然在似乎一式一樣的城市外貌中,看到棟棟建築都其實有點不同:有如幾何數學題的外牆裝飾和轉角,不規則的大廈外貌,陽台和外牆被單位內的人任以修建,白色和灰色的外牆填上不同顏色 . . . . . . 忽然間,每一座建築都好像是件新奇的寶貝。
再想,要是在兩百、三百、五百年後,有座城市能完整保存惡名昭彰的蘇聯城市設計和建築,對後人來說該很有意思。這呆板的蘇聯城市外貌,其實也是歷史,而且離我們近得很。
所以,我喜歡比斯奇。

2016年11月11日星期五

年度聚會


臨醒前的夢總是那麼真實,真實得使人疲累。
堅決不會再出席的聚會,堅決不再相見的朋友,在夢中又見了一次。
除了多了些不是同一個圈子的人外,夢中的聚會和現實中的一模一樣:我默不作聲,聽着不知所謂的話題;我不斷質問自己,為何我要坐在這裏,為何我要忍受這些人。我在夢中極力忍耐,等待聚會結束。
別告訴我老朋友很難得,因為我明白。可是,老朋友沒有特赦。
我想了很久,都未能形容。我只是想到斷交的人「犯下」了甚麼事,然後我終於想到「品格」兩字 . . . . . .
 我忽然記起,十多年前,我深深感到自己 沒 有 朋友,甚至覺得將來也 不 再 會有新朋友。這些由始至終都不太投契的「朋友」,好像是個依靠、證明:我是有能力交朋友的,我還好。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這需要。
也不再需要這些「朋友」。

很好。

2016年11月2日星期三

女人嘅夏天,男人嘅冬天




不時聽人話「懶得落街」,我從來不太感受到。相反,我係即使冇乜嘢做,都要落一落街的人,散散步,看看人,整醒坐喺屋的悶氣。
不過,在比斯奇(бишкек),我明白懶得落街*是何解。在香港,想落街着對拖鞋就行;在比斯奇,落街是在底衫外先穿一件秋蟬牌羊毛內衣,再穿一件恤衫,再套一件冷衫;下身的底褲和綿質睡褲要多穿一條褲;帽子是一定要戴的,否則會頭痛;當然不能穿拖鞋,要着襪和行山鞋;臨出門時,再套一件大褸 — 可以出門了,這個五件衫三條褲的我。
所以,我每次買餸都買定多啲,費事想食嗰陣冇,又要出街買。在香港和其他地方,我都中意買一次食一次,貪新鮮。我開始明白,當地人為何一大袋青瓜一大袋蕃茄一大袋薯仔咁買,堅係積穀防饑。
可是,即使這樣穿,在陰天落雨雪的零度街頭上行一個下午,沒包實的手像塊冰,同樣沒包裹的喉嚨則外冷內熱,裏邊被火燒一樣 — 不行,我要飲水了。水樽中的水因為天氣,也成了冰水。
上週病了一場,發低溫燒,頭痛,流鼻水,之後又咳,有東西卡在喉嚨,一吐出來是黃灰色的痰!硬得像塊小巧克力。這裏的煙沒有大陸般像燒化學品,但也絕非善類,味道感覺像吸進空氣污染(雖然這是煙的本質)。總覺得這灰色和劣質煙有關。
去баня時,發現自己又跌至谷底百三磅,但因為穿得多,所以不太覺眼。我總以為自己會增磅,因為明明每餐吃得滿滿曉打嗝,還是隔一會又肚餓。我隨意選了間外貌好些的餐廳,隨即脫下大褸。室內暖氣太暖,我又懶得再脫,所以又有點熱了。總是咤意當地人大褸下就是薄薄一件襯衫。夠暖嗎?還是他們的大褸有料到?還是他們的底衫底褲有料到?還是他們日子有功根底厚?我不知道。
今週暖得多了,日間還有廿度,大太陽,襯在翠綠寬闊的比斯奇大街很好看。我卻還是謹慎地多穿些,以防再病倒。
主人家告訴我,這十多廿度才是十月該有的天氣,上兩週的零度落雪是來得太早。不過,這是入冬前最後一陣秋意了。俄文叫這做「女人嘅夏天」(бабье лето),至於點解係女人,主人家都唔係好知。
過埋呢幾日女人嘅夏天,我就要好好準備男人嘅冬天 — 手襪、大大褸、毛毛靴。 

*寫時先發現,「落街」可能係樣幾香港嘅嘢:租金關係,冇人會真係住喺地下嗰層。但暫時去嘅幾個地方,除咗格魯吉亞居於(獨立#)屋中二樓外,阿美尼亞、葡萄牙同呢度都真係喺地下,出街冇話要「落」。
#又係寫時先發現,獨立屋點解要叫「獨立」,係咪因為平日講話「間屋」其實都之係一個「單位」?咁「買樓」就真係發吓夢氹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