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牀刷牙時,走到漆黑大廳中的窗口按制,窗的閘緩緩捲上,才知道今日是晴是雨還是雪。
這種不能打開的窗,令來自亞熱帶的人有點不自在。現在天氣冷,打開窗讓雪飄進來,還不如全關起來,享受暖烘烘的中央暖氣。不過,這裏夏天也熱,沒有冷氣又不能打開窗,怎樣過?
單位位於地下,有次零晨一時多,聽見窗外有人想嘔,真的發出「嘔、嘔、嘔」的聲音,好像一隻貓困在水渠中叫一樣,令人不得不往外一看,但外頭太黑,甚麼也看不見。過了一會,「嘔、嘔、嘔」停了,突然有人敲窗,嚇了一驚的望,是個滿面通紅的醉漢,裝作清醒的自信微笑,豎起母指,意指自己沒事。我不知如何應對,凝視着他離開,心想幸好這窗不能打開。
我每日都在出門前查一查溫度,但三度、負二度和負九度都超出自己的認知,就好像七十歲、八十歲和九十歲一樣,三者當然大有不同,但我卻不知其中分別。一離開受中央暖氣庇佑的單位,才生出「這就是這個溫度」的感覺。
單位所在前身是個香檳工廠的工人宿舍。八十年代,共產政權不喜人民喝酒,下令把原本茂盛,長於山上的提子樹全砍掉,一拼關掉香檳工廠。不過,本地人還是叫這裏做「шампанка」,就像大丸從未消失一樣。
一走到外面,我總是看門前的垃圾桶,以及總是在附近的貓狗和流浪漢。有時,有隻狗在飢餓而膽怯地咬着骨頭,吃得像在犯罪;有時,那是隻貓在垃圾桶中找食物;有時,那是半個身鑽進垃圾堆的中年男子。因為垃圾桶其實有四份三個人高,有些好心人把完好的食物放在垃圾桶旁,好讓有需要的人和動物毋須爬進桶中。
我還記得第一日抵達比斯奇(бишкек),覺得這裏像一個中國二線城市的邊陲。由過百年建築處處,精雕細琢,色彩繽紛,氣候怡人的里斯本,來到這建於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一街蘇聯建築的城市,加上落雪冰冷,總覺得這首都像個工業城,沒有魅力、特色。過了幾日,在城市中心四處走,寬闊的街道伴着入冬光禿的大樹,一棟棟龐大、關卡重重、密不透風的建築,又令我想起天安門廣場 — 除了那些清真味的圓頂裝飾外。
當地人個個都說比斯奇很小,我說香港其實也小。他們會很驚訝,總以為香港是個大城市,地方大人也多。有次我即直查維基百科,一看,比斯奇是廿七平方公里,而香港是二千多!忽然覺得香港很大,而香港的人口比吉爾吉斯全國更多 . . . . . . 以後不能再說香港小了。
比斯奇小,市中心也小,所有最重要的建築物都在那幾條街。因為蘇聯的城市規劃,比斯奇的街都是東南西北的走,整座城市四四方方,加上大大座天山在南方,很易認路。要是想看想現想吃新鮮新奇,比斯奇不算是個好地方。加上入秋後是旅遊淡季,遊客和外地人就更少了。它也好像不太介意,一街都是吉爾吉斯文和俄文,說英文的比阿美尼亞還少,溝通都是尷尬的指手劃腳。
起初我走在街上,覺得除了市中心那幾座地標性的建築,其他城方都好像一樣似的:一樣平平無奇的建築(事實上,不少蘇聯建築都是量產型,比如遠近馳名的хрущёвка,在前蘇聯國隨處可見),一樣的街道,一樣的面貌。因為比斯奇的呆板,我以為我會不喜歡這裏。那知有日好像開多了隻眼一樣,忽然在似乎一式一樣的城市外貌中,看到棟棟建築都其實有點不同:有如幾何數學題的外牆裝飾和轉角,不規則的大廈外貌,陽台和外牆被單位內的人任以修建,白色和灰色的外牆填上不同顏色 . . . . . . 忽然間,每一座建築都好像是件新奇的寶貝。
再想,要是在兩百、三百、五百年後,有座城市能完整保存惡名昭彰的蘇聯城市設計和建築,對後人來說該很有意思。這呆板的蘇聯城市外貌,其實也是歷史,而且離我們近得很。
所以,我喜歡比斯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