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0日星期四

長龍下圍村-家庭生活


二零一六年三月十日
晚上 堂哥家



昨晚十一時睡覺,今早調了七時起牀的鬧鐘,醒不了。雀和小孩都未能吵醒我,直睡到八時三十分,有如在香港。胡扯了一會出外吃早餐,印文件,回來和堂哥的三個女兒玩玩,他們開始和我混熟,大的兩個和我講小的佻皮事,看得出她們仨感情甚好。我總是沒有個長輩的樣子,對着這個堂叔,她們又是伸痢又是用公仔丟我,得出動阿嫂調停。和小朋友玩還是挺高興的。

我在堂哥家的活動範圍慢慢進入客廳。同樣地,堂哥原來會用我房中的電腦玩接龍,大概是頭一兩日不好意思。我着他留在這裏玩,他還是見到我回來就走了出去。 總覺得在堂哥家,因為我有自己的房間,也因為他們是自己一家人,我很難謬然走出廳和他們玩,特別是晚上堂哥回到家的時候;可能他們也覺得我總在做着些甚麼,不便打擾。混熟了後,堂哥細女成日喺門口𥄫我,見我望返佢,佢就好開心咁走開,可以重覆玩十多次。阿嫂見到,就會用客家話話唔好搞叔叔,叔叔做緊事。細女難得講到一句完整句子,問「叔叔做甚麼事」。阿嫂吱唔以對,重覆「做事」兩字當答咗。其實,有時我也不知我在幹甚麼。

下午要去隔離常平鎮辦格魯吉亞簽證所需的代辦文件(有夠麻煩的!),上網查過後,知道搭乜車去到,阿叔都係唔放心,不斷提你係咪識路,使唔使包車呀咁。他也開始叫我俊仔,大概未結婚的人都是「仔」吧。常平的車搭了一個鐘,來回都打了盹兒。今日冷鋒至(家陣三月!),又落水,很冷很濕。公證處的人比想像中爽快有效率得多,一小時候手續已辦妥。常平鎮比長龍繁華得多,和大陸其他二線城市沒有區別 — 不能區別。

晚飯時,阿叔問我香港年輕人食飯係咪都咁慢,我話我唔使快就唔會快,佢話你食飯咁慢,點喺工廠上班!後生仔食嘢要食快啲,唔好好似 —— 停咗。叔母在笑。我不自覺地解釋,話自己五點食過嘢,所以再慢過平時,其實根本唔需要解釋。 佢又拎枝「摵蜂」酒(蜜蜂酒)出嚟,同叔母同我一齊飲。這個有蜜糖味,也有蜜蜂浸(要用BB蜜蜂!),好入口。飲晒一杯後,阿叔問我飲唔飲多杯,我飲開就想飲,話好,但原來阿叔冇諗住我會話好,好似有啲錯愕,話我要食中藥,唔好飲咁多酒。

堂弟婦炖雞湯,上去沖涼後坐陣又食過。今日先知堂弟婦係梅州人,立即同佢講自己上年都有去過梅州旅行,又傾煲中藥同炖湯嘅嘢。她又給了我件梅州特產欖仁榚,我說謝謝,這也算混熟了。不過,她叫我做「阿哥」總覺得很奇怪。

回來後,堂哥一家除堂哥以外均已睡,我看了點書也睡覺去,和在廳獨自煲煙的堂哥說「早抖」 — 我同佢每日都講,亦都係差唔多唯一一句話。

這是我的 家 庭 生 活。

2016年3月9日星期三

長龍下圍村-三十日


二零一六年三月九日
堂哥家


縱然「老家」東莞黃江長龍離香港的繁囂不遠,但中國大陸的網絡高牆十分管用,平日的gmail、Facebook、Line、Blogger都無法穿越,再加上換了個大陸號碼,平日繁囂離我十萬九千丈,可以很「專心」。

滿以為有視牆如無物的VPN就萬事足 ,不知為何返到來在手提電腦和平板電腦都無用,所以只能隔絕。其他都還好,就是gmail有點不放心,總覺得有甚麼要緊事在等自己,有點焦慮。不過,也因為這「專心」,才可以日日坐定定寫字。

回來第三日,發現自己胃口好了很多,一餐吃兩碗飯,又入鄉隨俗餐餐肉,家中人人如是。十一點前就睡,八時多才願意醒,睡得很多,也睡得很好。希望是因為這幾日天氣冷,早睡也要早起才算好。 今晚吃飯,叔母拿出了自家浸的黃蜂酒,啡黃色的液體浸泡全然焦黑的黃蜂。我和她喝了杯。這酒很濃,有點葯酒味,阿叔問我飲唔飲得慣,又問我飲唔飲酒,少少啦我話。我又問堂弟金洪飲唔飲,佢話唔,阿叔話佢唔飲酒㗎。我察覺堂弟在家靜得很,總是想有阿叔叔母在家,這頭家都不屬於他,所以他才會這樣小話不理事。而一樓堂哥家一家五口好像自成一閣,兩層樓交集遠比想像中小。

在兩個家庭中生活,我是個局外人,做成這個局的也是我自己。在苦悶的時候,我把這一個月三十日的「老家駐留」想像成平日游泳游三十個直池的練習。最難過的是頭幾個直池,適應了呼吸,掌握了節奏,就會越來越享受,突然之間就完成了三十個直池。冥想也是一樣,要專心於一個點,不要放棄,廿五分鐘的練習就會完成。

所以我要堅持。

2016年3月8日星期二

長龍下圍村-節奏


二零一六年三月八日
長龍社區廣場 


得想想為何會來到「老家」東莞黃江長龍。

這個想法,其實早在做跟爸爸學客家話的作品中出現,卻在作品完成後丟下。後來,再次聽回爸爸的錄音,他也說笑講過要「搵次同你返鄉下,叫佢哋唔好講廣東話」。那時我的反應是大笑。

到了今年,原先想像的「駐場」旅程頭一段終歸停留在幻想的階段。既然時間已經吉咗出嚟,何不親機把這個計劃實現呢?最堂皇的說法是,這躺旅程是個自導自演的「駐場」計劃。不同的是,我駐的是(疏遠)親戚的家,而他們也確實不太知我這躺回來幹麼。阿叔問,你而家冇工返㗎,個樣係想話你係咪揸緊兜。要是「駐場」的目的為跳進一個全然不同的環境,感受當地的風貌,那這個「駐場」絕對合格有餘。當然,是否一個「駐場」其實不重要,強行加諸這想法,只為緊記不要「虛度光陰」。

問題也出在這「虛度光陰」身上。以香港或者旅遊的角度,我今日大概是「虛度」了:上午走過一遍附近的路,看看有印象的地方有何不同。中午飯後就坐在阿叔家裏看電視閒聊,和侄仔玩,煲了一個小時中葯,另加車輪轉的水果、茶和花生,又走了出去一躺,吃晚飯,再和阿叔看了兩小時他愛的抗日電視劇,洗澡,睡覺 . . . . . . 沒有甚麼好玩有趣的事情發生過。

在村內碩果僅存的翠綠農地中,我不斷告訴自己我要給他們和自己適應 — 特別是自己。突然之間在陌生親戚之中,比和全然三唔識七的人反而多了重隔膜,因為「親戚」應有的「親」所剩無幾。雖然,說話時都是愉快的。

叔母問我有冇女朋友,我話冇,佢話剃晒啲鬍鬚佢,唔好好似「老太公」咁,着衫乾淨企理啲,似個「廿幾歲」,「妹仔」見到就會追你。我只能說「啲喇啲喇」(知喇),她和我都是笑。午飯後,叔母又再提起這話題,阿叔和叔母送佛送到西,想叫堂弟帶我到附近的髮廊剃髮恤髮,「十五蚊咋」,阿叔先講客語,再講白話,兼用手做出十五,確保我收到,唔會走寶。我話「崖慈假gaat」(我自己刮),暫時耍走兩老。

堂弟兒子建國真是十分可愛,見咩玩咩唔怕生動作表情多多,我很喜歡他。建國是唯一一個男孫,似乎阿叔叔母對他甚為愛錫。因為堂弟兩公婆都打工,建國的起居飲食幾乎全由他倆照顧,是追着他來教的那種。他說的東西我很多時都聽不明,但似乎他習慣在客語環境中,也會用客家話講簡單詞語。他九月要入幼稚園,一入推普學校,情況就會大為不同,見一街的學生放咗學都係講普通話就知。真希望第日佢都識講客家話!又不知阿叔和叔母對樓上兩個不懂客語的孫女是何感想?

不太自在的一環,是其實我有很多事可以做(寫字、查電郵、聽錄音、做瑜伽、學俄文等等),但都是要自閉地做的事。山長水遠來到別人家中玩自閉,好像不太禮貌,所以我揀同大伙兒在一起 — 看電視。因為堂弟兒子的關係,我們都看兒童節目,所以大家都不是真看,只是有點事一起做罷了。而這似乎是家庭聯宜的重要一環(在阿爸女友的鄉下也是如此),抽煙吃茶看電視就是一晝。

於我而言,這樣的時光,在香港和旅遊都是「虛耗光陰」;但若然沒事發生是這裏生活的一部分,我應該入鄉隨俗。

雖則不能操之過急,但我很想摸出我在這裏的生活節奏。

2016年3月7日星期一

長龍下圍村-首夜


二零一六年三月七日
堂哥家 


趕了一整日,鐵定的旅程遲了半日起程,還是趕頭趕命的出發了。雖然很累,而返鄉下的一切又非陌生,但還是很興奮。

中學以後,鄉下都是一年回去一兩次 — 過年、拜山 — 的事,也是不太情願,小時候引頸以待的暑假回鄉食荔枝告終。每次回鄉都是怱怱忙忙的,坐兩三個鐘車入,坐兩三個鐘車出,而戲玉也只是兩三個鐘的事 — 食飯、粗略閒談、「做實事」、扯,不帶多餘細節,像是例行公事。

上次回來,好像是三年前拜山。母親過身後兩年,我們再不是「是非之身」,可以「見人」了,所以又回來拜山了。阿叔好像想說點甚麼,但還是甚麼也沒說。這就是「一家人」。

這躺旅程不同 — 我第一次隻身回鄉。我認着往日盲樁樁跟阿爸走的路,由羅湖出閘,認着那個總是洗脫不了骯髒的長途客車站。可是,我沒坐過晚上開出的車。豪華巴上人很少,搭客都在深圳擠塞的交通中熟睡,我卻太怕過了龍,更想睡也還是清醒得很。車速加快,我看見明顯疏落,卻比以前大為繁盛的東莞。我認得那個往日會下車的地方,司機確定我的記憶,晚間的廣場成了又一個大型大媽舞廣場,也是沒見過的風貌。反方向的巴士站沒有像巴士站的建築,問了途人才知對面有巴士站,這邊這兒就是巴士站:那裏有人等車,那裏就是巴士站。問路先用普通話,聽着大家都不對勁就用廣東話,後來才聽到他們是說客家話的 — 但不是我。

二號公交車路途比想像中遙遠。看到車站名稱,才知道我的「老家」長龍獲冠名為「長龍社區」,有如公園要變成「公園生態園」才算有生態一樣。我以為認得,但又好像認不出街上的路 — 怎麼一街都是商店,大江南北的餐廳都一下子齊章?好人司機叫我在一個我冇試過落車的地方落車,人人都很友善的用廣東話教我該怎樣行到去老圍村。到達時已是八點半,街上行人比想像中多,也不太黑,但我完全認不出這裏,直到我看見長龍小學 — 小時候四處逛,長龍小學就是盡頭。阿叔的家,就是我心中長龍的中心。矮小老舊的瓦頂屋,安靜的大路 — 是這裏了。我上次看見晚上的長龍,該是小時候還會在這裏待上幾晚的日子,雖然我一點印象都冇。

下一步,是要認得阿叔的家在哪。 爸爸講過很多次:打畀阿叔。我卻因為怕和生疏的阿叔講嘢,所以冇打,現在回想是於禮不合。憑着舊日的記憶,認着細巷矮樓,我還是摸到阿叔的家。阿叔正和他的孫兒玩耍,我從裝上鐵欄的窗口叫了一聲「阿叔」,他回頭一看先是一個「你邊位」的詫異,繼而才認得細侄。他招呼我進內坐,說的最多是「乜咁夜」同「做乜唔打畀我」,我連聲說不好意思。

阿叔的孫子是我堂弟的兒子,三歲大,十分可愛,我覺得有點像自己兒時相片的自己。阿叔叫佢「喊伯伯」,佢好乖咁跟住叫,我立刻喜歡上了他。 我同阿叔同半客半粵交談,算是頭一次(之前一句都唔曉)。「淑眉」 — 近年我才知呢個靚名係個美麗嘅誤會 — 「叔母」客家話是也 — 完全不講白話,只能靠指手劃腳加寶寶級客語溝通,但溝通還是在兩三句後中斷,只能相視而笑示好。

到達時已晚,他們都已經吃過晚飯,阿叔叫堂弟車我去食飯。在陪吃挑選的「旺角飯店」,我們叫了兩瓶啤酒,隔會碰杯(似是習俗),講了十年加埋都冇咁多嘅嘢 — 香港係點,東莞係點,長龍係點,大家嘅工作等等。講起嚟,呢個係我哋兩(堂)兄弟第一次兩個人食飯。堂弟是個腼腆細心的人,總是掛個微笑,我也喜歡他,認真說要是他同家人(包括叫我「伯伯」的可愛細侄)來香港,我會帶他們四處逛食好嘢,他又是笑了笑。他問我返來做麥佳,我說我要學客家話,他輕聲重覆「學客家話」四字,似乎難以置信。

回來,我獲安置到二樓堂哥的家住。堂哥的兩個女兒也很可愛,喊我叔叔,已經在上學,客粵均不懂,和她們談話要說普通話了。看見她們,我想起我自己。她們他日會後悔沒學客家話嗎?堂哥和印象中一樣,很會照顧人,也很成熟,都是好人。阿嫂很爽朗健談,問我叫咩名,我先說「阿尊」,再說「阿津」,她笑說「客家話呀?」,我說要講客家話。

我入住兩千金房間,兩千金則安置到另一間房。這房間以香港標準來說很大,牆上畫滿公仔(好像小時候我家的牆!)。還以為我會入住阿叔租給來打工外省人的套房,想不到獲厚待了。第一晚愉快又新鮮,令我期待之後的一個月。我進入了客家話進階班。我再次想起Moon Goose Colony的鵝 — 要學習當太空鵝要有月球的環境 — 這是我變成「真」客家人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