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賦街外站着一堆耐心等位的人,個個都跟牛記老闆權哥打招呼點頭,就知道是牛記的擁躉。大概站在這裏的每一位都一樣,已經早幾日訂了檯,也準時到達,還是得等。早到的朋友說,「訂早我哋半個鐘嘅人都未入得!」沒有訂檯的三五成群穿插搏一搏,又令場面更墟冚。他們當然不得要領,只得另覓餐館。平實的牛記茶室招牌下多了塊橫額,大字寫着「四月廿一日結業」。大概站在這裏的人,十成十十個有九個一早知,所以先要趕來多吃那麼一次!
近年各式本地小本餐廳一間一間結業,傳媒也樂於以愐懷哀傷的語氣報導,惹來一大堆食客來吃上一餐。總覺得這些食客中,有一半都不是常客,只是想在東西消失前沾一下,倒是成了件趕新潮的事,有點湊熱鬧。其實可能沒有大不了,只是不太喜歡。以往結業的餐館都不常去,有些甚至孤陋寡聞未聽過,也沒有趕去吃一餐的衝動。
不過牛記不同。
有好一段糜爛而歡樂的時間,一週總有那麼一兩日在中環晚飯飲嘢一條龍,而牛記則常是這條龍的龍頭。慢慢地,牛記就成了那種想不到去那裏吃就去的地方,跟沒什麼地方去就留在家一樣 — 未至於肉麻到說是「家」,但就有那種一動不如一靜的老相好況味。這段貪玩時間過去後,同一班人出來的時間少了,但每逢一出,也總是牛記接住飲嘢這個路套。朋友笑說,「Traditionalism is good」。
對,牛記可是個傳統來的!
雖然這晚人多,但水準依舊。我至愛的鹹蛋肉碎苦瓜仍是惹味甜甘香;平日不太愛吃的肉餅乾身外脆內爽口;也不太愛吃的大腸不臭香口;椒鹽豆腐香滑不散;還有金銀蒜茄子唔知點解咁軟咁鮮甜!權哥和一眾伙記雖然在店內氹氹轉,但見我們上菜還是有各式堅係溫馨嘅提示:唔使點汁,夠鮮味架喇 — 認同!權哥臨別秋波,還送上糖水一碗,最後一頓歌賦街牛記算是完滿矣! 報章上說權哥欲於西環再起爐灶,當日一問,權哥說銀根短缺,要借錢,重搞緊,借唔到就要執,唔係點,硬淨的面上隱隱流露了一點無奈。一檯朋友都想說點什麼,但好像說什麼也不合時宜。心裏着實惋惜,卻想不到可以說或做些什麼表達,只是亂拋了句不着邊際的「加油」。權哥硬淨的面上又輕微的動了那麼一下。
按照Traditionalism,晚飯過後,我們到了七一酒吧飲一杯。七一酒吧外的公園建好了,位置多了。可是,以往坐在窄巷處喝酒的盛況,因為樓上鄰居投訴不斷,酒吧的大門要關牢,酒不能拿到酒吧外,而且十二時就不再供酒,嚴然是三重打擊。現在,顧客都關在小小的館子裏,也沒有什麼不好,就是跟以前的玩法不一樣。因為能容納的顧客少了,時間又縮短了,七一在下午變成咖啡廳,算是變法維生。
因為我們來得晚,好位置都坐滿了,我們縮在一角,有些人得站着。喝過一杯後,我們就再到別間酒館再喝。
我不太願以「Traditionalism已完蛋,嗚」作結,但這地方的確變得很快。近幾年「保育」終於成了常識,大家對於舊東西消失,多了集體回憶式的不捨。朋友說起一本劉以鬯的小說(忘了名字),說內裏描述的七十年代尖沙咀,也是忽然之間一陣巨變,幾層高的唐樓拆呀拆,面目全非(或稱奐然一新?)。早前湊熱鬧(算是吧?)拜讀也斯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裏面說的九十年代地方如油街、六四酒吧,現在又已 . . . . . . 奐然一新。常見的論述是,香港在一百五十年前,只是個小漁村;現在?是個人口七百萬的國際大都會!當中經歷翻身幾多重?翻走了多少東西?
其實,我並不想沉浸在舊即好,新即壞或舊即要拆的對立中。
報導上說,歌賦街以前全是印刷店。牛記是該街最早開業的其中一間食店,後來逐漸變成區內食街。業主現在卻嫌牛記「沒有特色」,不續租,也真是對開荒牛的一大諷刺。
只望牛記另闢新店,另闢另一條食街。我也暫且另闢新的Tradition。
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