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9日星期日

慾望西九 ﹣港式大雜燴



《慾望西九》的名字也真沒改錯,本身就甚具慾望 — 於平日不作表演的戶外公共空間演出,包覽的題材和藝術形式皆廣,頗具野心,在香港制作中亦屬新鮮。 

《慾望西九》最特別也最根本之處,乃是於一個休憩處演出。休憩處細小,休閒設施和規矩多多,要挪用作表演,自是限制不少,卻也可以妙趣橫生。涼亭、草地、燈柱等場地既有設施,都化為演出道具,如一眾「李小龍」用公園燈柱和小屋表演「跑酷」,就甚是好玩。演出者亦不時遊走於場內不同位置表演,一大羣觀眾也隨着表演走;但因地方淺窄,每一節演出都有看不見的「不可進入」的表演空間,要工作人員多番特意攔截,稍嫌令人無所適從,也少了在公共空間觀賞演出可以有的自由隨性。 

除了休憩處空間上的限制和可能性外,場地的社區背景,亦是創作時的考慮要素。休憩處位於油麻地砵蘭街和廟街附近,老人、小孩、小數族裔和遊客俱多;附近既有小販攤檔、舊式唐樓,也有簇新的住宅高樓,是個各種建築、階層和文化混雜融和的社區。演出名為《慾望西九》,就開宗明義強調場地的地域性;編舞方面,亦明顯強調本土性和混雜性,以廣東大戲和西樂,功夫和現代舞等不常結合的原素,炒成一碟大雜燴。這種中西、雅俗,亂中有序的混雜,本身就是香港文化的縮影(或至少是我們的想像),而且和往日香港大笪地五花八門的表演一脈相承,和附近的「平民夜總會」廟街相輝映。 

既然為社區背景度身訂造,也自然考慮到觀眾。就現場觀察所得,除了一些平日會欣賞表演藝術的觀眾外,也有好一部分觀眾是湊熱鬧的「街客」 ,例如是平日也可能會來這公園流連的伯伯、一家大細和小數族裔,當中也大概有未看過舞蹈演出,不知就裏而駐足者。《慾望西九》將舞蹈混合較易入口的流行原素和雜技表演,是實惠之舉,令沒看過舞蹈或對舞蹈不感興趣的觀眾,一樣看得津津有味 — 不正是最佳「觀眾培育」之法嗎?

 相對平日到正規場地看表演,《慾望西九》的觀眾須要跟隨表演走,多了種平日看演出所無的「追看」和「霸靚位睇戲」,熱鬧過癮,與毗鄰的廟街夜市氛圍亦一致。 表演期間,公園側一棟舊樓的住戶,都出到走廊看表演,猶如個高級樓座。他們和地下的觀眾一樣,拍掌歡呼,又為表演添了幾分奇趣。 

表演和形式上的混雜,亦有點像廟街夜市,鮮活而多姿多彩;野心卻在闊度,包得多少是多少,深度就不太計較,卻也是無可口非的權衡之策,所以亦毋須計較。話說回來,此種貴多不貴精、大雜燴的取向,豈不是我們有時引以為傲的舊日香港流行文化之道? 

演出當中較好看的環節,混合得相得益章,甚至擦出火花;混合得沒那麼成功的,至少令人眼花繚亂,觀感豐富。個人特別喜歡<天空小說:西裝帝女花 之 「落bar無錢買月光」>一節,將耳熟能詳的粵曲《帝女花》與唸口簧、粵語流行曲、中樂、西樂等來個大溝亂。粵曲大戲配上西樂西裝,流行曲配上中式笛聲,不突兀造作而新穎合拍,再次印證中國戲曲跟其他藝術形式互融,絕對大有潛力。<西口西面西洋大名牌 之 今晚我靚唔靚>一幕也不俗,表演者雙手吊滿印着各大名牌紙袋亂竄,道具簡潔有力,把不遠處彌敦道和廣東道一帶的自由行盛況提煉演繹(就欠拖篋!)。而眾多李小龍雖然熱血沸騰,伎藝卻良莠不齊;中英國旗和紅衛兵英國淑女的舞蹈則略嫌矯飾,故弄玄虛。多媒體方面,一起手演出者舞動發光雜耍小道具,尚算簡單精美;之後右側的投影和其他發光裝置,顯得可有可無。

《慾望西九》將表演移師至公共空間,在編舞到形式上都特意配合和作嘗試,吸納附近街坊、普羅大眾的目標清晰,其志誠然可嘉,也算是成功了。表演雖不算十全十美,但絕對如嘉年華般目不睱及,觀眾無一刻空閒。


觀賞場次︰2013年11月23日 7pm,油麻地砵蘭街/文明里休憩處

2014年1月14日星期二

新世界




大掃除在大掃除未到之時動工。

就如執屋真人騷般,主角在早上出門,晚上歸來時,看見一屋整潔,讚嘆:「噢,真是我的房子嗎?難以至信啊!(OMG, is it MY house? Unbelieeeeevable!)」

之前已有不少人說大的單位,因為騰出大廳的多堆雜物,棄置已經不用的衣車,減省多餘的櫃,清理可有可無的物件,再企理地分類擺好掛好,顯得更為寬躺。

整體而言,大掃除相當成功。要拋棄的拋棄,要整理的整理;以整齊來說,無從挑剔。

甫入大屋,我衷心說「嘩,咁犀利」,四處看了看,物件都是那些物件,但看起來是那麼奐然一新,實在不能不如領導出巡一樣,點點頭示意。發起人爸爸看來也滿意,不斷介紹新秩序:餐具放哪,調味料怎放,騰出的地方該放甚麼。我對新世界造物主的智慧,感嘆不已,不住點頭。

唯一是啡色瓦大米缸,怎麼變成了眼前這細小的蘋果綠色箱,躲藏在暗角?我露出不解之色,造物主即刻把握機會,向世人解說當中精妙:「日本貨,下面有轆,可以拖出嚟。」我略為不悅:「之前嗰個靚啲。」也特別有型得多!造物主沒想到會設計受挑戰,只是哈哈一笑。我又說:「咁去咗邊呀個缸。」爸說:「種花去。」沉溺於米缸的美,我衝口而出:「咁拎呢個去種花,用返個缸啦。」造物主造了,要還原既不甘心,也不情願:「搬咗上天臺喇。」我的米缸啊!

過幾日煮飯,拖出這少少的有轆米箱,簡易方便慳地方。我依舊懷念米缸,卻也只能慨嘆,舊有舊的美麗,新有新的便捷。


車衣機消失,也令我感到惋惜。這部衣車在我小時候已在,是從舊屋搬過來的。爸媽以前常用來車窗簾糊口,媽也會用來改衣。後來,爸不做窗簾,衣車少用了,但節儉的媽還是會間中幹些活,補補上爛掉的衣裳,也做些家居服來穿,算是幫補,亦是樂趣。不知何故,她做的都有各式花紋。突然想,好花紋的癖好,可能由此培養。我還記得,在離世前半年的某日回家,見到瘦得不像話的她,啟動久久未用的衣車,縫上一條內褲甚麼的。這是本性難移,卻也是活着。

在媽過身後,車衣機只是另一個櫃,上面堆滿雜物。就像棄置的建築物,總會長滿植物蔓苔,渾然天成,亦是保存之法。對不起,我沒想到怎樣好好留下你。

廳中雜物,大多都是媽媽儲下來的。甚麼罐呀,膠袋呀,箱呀,都堆了一堆堆,有個嚴謹而神秘的系統整理,猶如一個完善的師奶全書,只有她可以解開內裏的謎題。

一堆二堆的雜物清理了,露出潔白的地板,乾淨的牆,既有種碰不得的神性,又有「快來碰我」的挑逗。後來,每次進出大了的大廳,我總覺得差了點甚麼,竟覺得有點空洞。大概是類近斯德哥爾摩後群症的東西,令我產生「我不需要這麼大的廳!」的想法。 



地方變,人變。這是另一個時代。

2014年1月7日星期二

豆豆安息



豆豆就這樣過身了。

可是,要不是劉森記麵家,在豆豆的安樂窩汽水架附近,入口旁貼了張用打印機印出的豆豆黑白照,也大概未必望到旁邊劉森記的告示,以及其他擺設,也就不會為意豆豆不見了 — 至少我上兩次來都未有留意,只是想着撈麵要冬菇定豬手。劉森記的告示,寥寥數句,只說豆豆 — 也是讀這告示才知它叫豆豆 — 已回歸天國,多謝大家對牠的照顧愛護。告示旁邊,又貼了一則剪報,亦是寥寥數句,說花貓屍首發現於巷內,死於隱疾,無可疑。

我並不常逗豆豆玩。豆豆不像一些貓黏人,卻也不像一些貓怕人,牠是氣定神閒的。劉森記真是豆豆的領土,牠喜歡就環繞整店貓步一圈,喜歡就躲在一桌下睡覺,惹得一店客人中的愛貓者招手,眼都像看着流星般閃耀着。豆豆呀,好心情就黏你一下,卻也是若即若離。現在回想,豆豆有點風範。但最惹人愛的,還是牠捲身睡在汽水架中。鮮紅色的汽水架,跟豆豆身上的白、啡、黑加起來,真是好生可愛。那汽水架是豆豆的搖籃,縱然人人見到都心生溫情,舉機拍照者眾,但無一人敢驚醒牠 — 破壞這安寧祥和之景,是犯眾憎的大罪!

今日,豆豆的安樂窩,剩下多張牠精神奕奕的照片,也有好些是在汽水架上拍,和芬達可口可樂的合照。有兩隻不能說不可愛的小雪人,襯托着這些照片。小雪人教人想起聖誕和耶穌降生馬槽的故事,再想起豆豆就有點淒酸。

云云照片當中,還有兩張是用個相架好好藏好,還要附上一些追憶豆豆的詩。

我凝住了。

豆豆去世令我震驚。不是覺得牠不會死,而是牠在我沒想到牠會死時死了 — 和大部分死亡一樣。而眼前這些文字相片,令本來收縮的胸口殭硬,就如有人在裏面煲水般沸騰。有點像不小心走進靈堂,怎也沾到一絲哀傷,真有想哭的感覺,但身體明確地告之我無淚可流。畢竟,為一隻食宵夜時碰面的貓流淚,可能連豆豆都覺得好笑。 但豆豆,大家是真心喜歡你,掛念你的。否則,又怎會有眼前這相這精緻的小廟?

大概不相識的大家,對待豆豆過身,就如自己的寵物,又甚至是親友過身一樣真切。劉森記為貓設下此佈置,亦是有情有義。我真受感動,又有想哭的感覺,但身體明確地告之我無淚可流。畢竟,在街企住對一堆貓相和雪人流淚,可能連豆豆都覺得好笑。

豆豆安息。

2014年1月5日星期日

深水埗風情畫




天文台說的晴天,很多時就是這種慘白刺眼的天色。小時候的晴天,並非如此。這肅穆的白,像有個街市膠袋套着,準備遭師奶屠宰蒸煮。有時這白像稠了奶,濃得令人透不過氣;有時只像個透明膠袋,只要頭抬得夠高,望得夠仔細,還是看到膠袋外的蔚藍,和日出日落的純黃烈紅。主角卻永遠是那白。那白色帶點藍,帶點紅,帶點橙,似是滲了毒的奶,教人再渴都喝不得。而膠袋終歸是膠袋,裏面的東西可別想逃。

要在膠袋中看得清,就靠明亮的燈光。要是中環尖沙咀的燈是滿身名牌,不求風格的招搖,那深水埗的燈光就是穿紅戴綠,只知要搶眼的雜亂無章,反為更惹人討厭。兩者的相同之處,是過分。近年,在鴨寮街的兩旁,多了攤檔賣五顏六色的燈;這些燈光得常人無法直視,日光日白下也不輸太陽,真有要和大自然一拼高下的姿態。一排的放在一起,竟有點像店舖着了火。可是,商舖又偏愛用這種不能直視的光,砌要惹人注目的招牌,令人只記得光度而忘了名字。一行行耀目的字,寫着「按摩」、「餃子」或其他平價貨,還是像着火,而且一定是引火自焚。這種過態,在深水埗是時髦,更有變為常態之勢。

被奶白罩着的,當然包括來深水埗的車。就如慘白矇了車的眼睛,他們似乎失了章法,失了分寸,也失了耐性。他們看似井然有序,但又都暴躁,稍為有其他車或人或事阻礙他們到目的地,他們毫不猶疑的響安,像得不到玩具的小孩發脾氣咆吼一樣滋擾。 一個叫起來,其他也趁熱鬧的叫 — 果真是小孩子 — 加起來的滋擾,也就是非一般的使人跟他們一起崩潰暴躁了。深水埗大概沒想過自己會這般受歡迎,把街道建得窄;現在車都往裏擠,就像吃得太多的腸,被還未嚼爛的大魚大肉塞住,不上不下。因為不上不下是常態,響安也就是常態。整個深水埗的響安聲,就如肩背痛,一時這裏劇痛一下,一時那處刺痛一下,或遠或近,時左時右。深水埗是躁動的。

深水埗沒想過自己會長大,也欠了校褸做大啲,等第日都啱着的智慧。地鐵站對現在的深水埗來說,太小。從這個地鐵站的大小,可以推敲深水埗往日,只是個不痛不癢的平民之地。不能容納太多人的大堂,以四條長窄的通道連至地面。現在,不論出入地鐵站,因為人實在太多,行人都得慢慢的塞自己進樓梯。遠看起來,這出出入入,有點像吃得太多,痾極未完的黑色大便。行人在樓梯是大便,在地鐵大堂就像膽內的毒素,終得要以不同方式排走,所以還是躁動。深水埗站的墨綠色再沉穩,也無補於事。

大概是人覺得車在日間太囂張跋扈(在夜間也只是稍為收斂),好些人晚上在街上走動,總以為深水埗終於屬於自己,有如一個私密的小洞,可以放聲的呼喊出自己的鬱結,放開自己的懷抱。可惜,夜晚的深水埗還是日間的深水埗,人一樣的多,住得一樣的密;晚上看不見人,只因他們都在睡覺休息,為另一個擠擁的早晨作準備。和情人吵架,歡樂的發酒瘋,對社會的不滿,以及單純的「𨳒你老母」,在大廈組成的回音牆之間,準繩的傳至深水埗每一個角落。都喚醒這班正在從擠擁的一日回復體能的人。有時睡得不好醒來,才發現任何時候的深水埗,都有這些需要別人聆聽的人,將深水埗成為他們的舞臺,直至遭勸戒為止。

要是你捕捉到那千載難逢的一瞬,既沒有車來咆吼,又沒人來叫囂,你很是幸運。可是,深水埗的繁盛,從不讓人空閒,定當好好招呼。大街間中就會修一次路,地下還未感受到震盪,耳朵卻感受得一清二楚。深水埗的居民習慣繁華,受得住這一點聲音。但晚上十一點過後的鑽地,確實令人不解。耳朵固然感受得一清二楚,腦袋也不清閒:有甚麼事非得在深夜做呢?是真的這麼趕,還是真的這麼不見得光?無論如何想,深夜修路仍然繼續。修路並不寂寞;很多為此失眠的居民相伴,度過漫漫長夜。也有時,這修路的聲音,會被不知何處鑽出來的警號蓋過。它不斷的響着,像是在宣示沒人敢碰它。也怪不得它明目張膽的挑釁,確實沒人打算關頂它。深水埗的人,沒有一點吵是睡不到覺的。

2014年1月1日星期三

求不得




國家心裏不踏實,狩獵越發頻密。

說要維新自強,卻也是舊酒寬瓶,只是更多更密,卻是藥石亂投,毫無進寸。

謀士奇人,早已分析研究,一直狩獵的範圍不中矢;何況獵物日少,卻只墨守成規,守株待兔;無功而還,亦屬情理之中。

要到新疆守獵,需添置光速飛船,載戰士上天外天。

聞說色香味俱全的獵物,早已移居天外天,世界中心悄然轉移,只有國家蒙在鼓裏。

國家不為科技折服,以禮儀自豪,配套科投縱然落後,卻鮮有怨言,照用不誤,更甚者以不隨波逐流自傲。讚嘆者固然有之,卻有如看活化石,奇趣無窮,卻不合時宜。

話說回來,中原獵物其實不少,只是守獵規則似乎有所不同,一直未能參詳,亦是迂腐陳舊的不隨波逐流,幾近無所成。

將領守了七日七夜,與守一日一夜之果無異 — 無。將領納悶,不忿勞力落在錯處,徒勞無功,當中二三抑鬱成病,終日借酒消愁,不事生產。

為此,百姓又都獲徵召,全民皆兵,無時無刻,任何風吹草動,都留十二分神。 百姓久久未食,又求勝心切,捕風捉影者眾,而手擒獵物者,竟無一人。

因全民皆兵,勞民傷財,國內要整治之要事,竟全盤不理;機警者洞若觀火,卻又有心無力。如是者,全國禮樂崩壞,國不成國。

百姓中有智者,見全國混沌不堪,曰:「狩獵者,求不得。」 舉國有為之士,發起「求不得」運動,棄狩獵,整吏治,付諸行動,頗有成效,亦漸得國家認同,一同撥亂反正。

國家決定購入新科技,以狩獵得其法。得其法而不得,是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