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7日星期一

長龍下圍村-首夜


二零一六年三月七日
堂哥家 


趕了一整日,鐵定的旅程遲了半日起程,還是趕頭趕命的出發了。雖然很累,而返鄉下的一切又非陌生,但還是很興奮。

中學以後,鄉下都是一年回去一兩次 — 過年、拜山 — 的事,也是不太情願,小時候引頸以待的暑假回鄉食荔枝告終。每次回鄉都是怱怱忙忙的,坐兩三個鐘車入,坐兩三個鐘車出,而戲玉也只是兩三個鐘的事 — 食飯、粗略閒談、「做實事」、扯,不帶多餘細節,像是例行公事。

上次回來,好像是三年前拜山。母親過身後兩年,我們再不是「是非之身」,可以「見人」了,所以又回來拜山了。阿叔好像想說點甚麼,但還是甚麼也沒說。這就是「一家人」。

這躺旅程不同 — 我第一次隻身回鄉。我認着往日盲樁樁跟阿爸走的路,由羅湖出閘,認着那個總是洗脫不了骯髒的長途客車站。可是,我沒坐過晚上開出的車。豪華巴上人很少,搭客都在深圳擠塞的交通中熟睡,我卻太怕過了龍,更想睡也還是清醒得很。車速加快,我看見明顯疏落,卻比以前大為繁盛的東莞。我認得那個往日會下車的地方,司機確定我的記憶,晚間的廣場成了又一個大型大媽舞廣場,也是沒見過的風貌。反方向的巴士站沒有像巴士站的建築,問了途人才知對面有巴士站,這邊這兒就是巴士站:那裏有人等車,那裏就是巴士站。問路先用普通話,聽着大家都不對勁就用廣東話,後來才聽到他們是說客家話的 — 但不是我。

二號公交車路途比想像中遙遠。看到車站名稱,才知道我的「老家」長龍獲冠名為「長龍社區」,有如公園要變成「公園生態園」才算有生態一樣。我以為認得,但又好像認不出街上的路 — 怎麼一街都是商店,大江南北的餐廳都一下子齊章?好人司機叫我在一個我冇試過落車的地方落車,人人都很友善的用廣東話教我該怎樣行到去老圍村。到達時已是八點半,街上行人比想像中多,也不太黑,但我完全認不出這裏,直到我看見長龍小學 — 小時候四處逛,長龍小學就是盡頭。阿叔的家,就是我心中長龍的中心。矮小老舊的瓦頂屋,安靜的大路 — 是這裏了。我上次看見晚上的長龍,該是小時候還會在這裏待上幾晚的日子,雖然我一點印象都冇。

下一步,是要認得阿叔的家在哪。 爸爸講過很多次:打畀阿叔。我卻因為怕和生疏的阿叔講嘢,所以冇打,現在回想是於禮不合。憑着舊日的記憶,認着細巷矮樓,我還是摸到阿叔的家。阿叔正和他的孫兒玩耍,我從裝上鐵欄的窗口叫了一聲「阿叔」,他回頭一看先是一個「你邊位」的詫異,繼而才認得細侄。他招呼我進內坐,說的最多是「乜咁夜」同「做乜唔打畀我」,我連聲說不好意思。

阿叔的孫子是我堂弟的兒子,三歲大,十分可愛,我覺得有點像自己兒時相片的自己。阿叔叫佢「喊伯伯」,佢好乖咁跟住叫,我立刻喜歡上了他。 我同阿叔同半客半粵交談,算是頭一次(之前一句都唔曉)。「淑眉」 — 近年我才知呢個靚名係個美麗嘅誤會 — 「叔母」客家話是也 — 完全不講白話,只能靠指手劃腳加寶寶級客語溝通,但溝通還是在兩三句後中斷,只能相視而笑示好。

到達時已晚,他們都已經吃過晚飯,阿叔叫堂弟車我去食飯。在陪吃挑選的「旺角飯店」,我們叫了兩瓶啤酒,隔會碰杯(似是習俗),講了十年加埋都冇咁多嘅嘢 — 香港係點,東莞係點,長龍係點,大家嘅工作等等。講起嚟,呢個係我哋兩(堂)兄弟第一次兩個人食飯。堂弟是個腼腆細心的人,總是掛個微笑,我也喜歡他,認真說要是他同家人(包括叫我「伯伯」的可愛細侄)來香港,我會帶他們四處逛食好嘢,他又是笑了笑。他問我返來做麥佳,我說我要學客家話,他輕聲重覆「學客家話」四字,似乎難以置信。

回來,我獲安置到二樓堂哥的家住。堂哥的兩個女兒也很可愛,喊我叔叔,已經在上學,客粵均不懂,和她們談話要說普通話了。看見她們,我想起我自己。她們他日會後悔沒學客家話嗎?堂哥和印象中一樣,很會照顧人,也很成熟,都是好人。阿嫂很爽朗健談,問我叫咩名,我先說「阿尊」,再說「阿津」,她笑說「客家話呀?」,我說要講客家話。

我入住兩千金房間,兩千金則安置到另一間房。這房間以香港標準來說很大,牆上畫滿公仔(好像小時候我家的牆!)。還以為我會入住阿叔租給來打工外省人的套房,想不到獲厚待了。第一晚愉快又新鮮,令我期待之後的一個月。我進入了客家話進階班。我再次想起Moon Goose Colony的鵝 — 要學習當太空鵝要有月球的環境 — 這是我變成「真」客家人的「環境」。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