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女性,沒有工作,沒有漂亮的容貌,也不會社交的偽裝,是所有角色中的「弱者」。她由不吃肉、自殘、不進食、衰敗,到變成「植物人」,是其他角色眼中的「不正常」。劇中的「正常」改造「不正常」,「強者」利用「弱者」,在主角身上最為明顯。
主角所遭受的暴力,除了最粗暴的強行把她拒絕的肉食、性愛和後來的食物強加於身,還有各種冷嘲熱諷(丈夫、丈夫老闆)和專業知識(醫院),另外也有較為軟性的苦口婆心(母親、姐姐)。主角越是偏離「正常」,她所遭受的暴力越大,也令她越來越「弱」,自由不斷被剝奪。
整套劇以主角家人的角度,觀察主角逐漸變成「植物人」的過程,當中包括膚淺的丈夫、偏激的外甥和溫婉的姐姐。丈夫以平庸自私的眼光看待主角的變化,視主角的「不正常」為「問題」;外甥莫名受主角的「不正常」吸引,最終與她發生身體接觸;姐姐視主角的「不正常」為負累、禁忌,後來又牽引出家人潛藏深處的愛恨和內疚。雖然主角也有以憶述夢境為主的讀白,觀眾也能從中隱若了解她的變化,但總是覺得無法明暸其所思所想。
然而,主角不想吃肉、不願進食等的「不正常」意願是清楚不過的。即使她被各種暴力傷害、擺佈,但她沒有反擊,最多也是自殘的割開乳房和斷食,而且並非為反抗而做。其他角色縱然以各種方式試圖改變主角,終歸也無可奈何。想來,能夠極力追隨自己意願的主角未必是「弱者」,而其他極力迎合他人和社會的角色(特別是姐姐)也不見得是「強者」。
相比起丈夫徹頭徹尾、從心而發的主流和「正常」(而且蔑視所有非主流),姐姐則一心塑造「正常」認可的完美形象,默默忍耐來自員工、客人、家人等的壓力,但最終在後段瓦解,慢慢與她的妹妹一樣走向「不正常」,面貌最終變成不需討好「正常」世界的主角。 而暗地裏想反叛的外甥,在接觸過主角過後,同樣變得不再理會表面的「正常」。如此「無用」(劇中多次提及的一點)的「弱者」,也能不自覺地撼動看似順遂平穩的他人。
為何不吃肉是「不正常」?為何自殘是「不正常」?為何愛上姨仔是「不正常」?「正常」與「不正常」的差別,有時是多數與少數,在劇中更多時是話語權握於何人之手(以咪和大聲公來表現),亦是強與弱的差別,在男女關係中尤其如此。要是「強」與「弱」並非如表面那麼絕對,那「正常」與「不正常」的界線也其實相當薄弱,這在最後一部分的姐姐身上最為明顯。一直將「正常」與「不正常」以引號標示,除了是兩者的界線有待相榷,也是它們每次的含義都可以不同,可以是羣體、規範、形象、行為或思想,或只是不假思索的標籤。
劇中表現的「正常」並不「正常」,再次質疑所謂的「正常」與「不正常」的界線。其中最令我有印象的,是吃肉的「正常」人經咪強化的吞嚥啜食聲,不禁令人想起〈千與千尋〉中的豬,也令我忖思這是否茹素者看/聽到的世界。咪這件器材在劇中同樣是件千變萬化的道具,代表着各種權力如話語權、進食(弱肉強食?)和陽具,是我整套劇中印象最深刻的道具。
我也十分喜歡劇中女性的主角由男性來飾演,而主角身邊的男性如丈夫和外甥則由女性來演繹。這樣的設計,令我更集中男性與女性的強弱之分,以及男性對女性的操控與暴力本身,也好像展現男女之間的強弱未必一定如此。我差不多覺得,主角的裸露本身,好像就已經是暴力的一種(即使這似乎是主角的意願)。而中段主角與外甥全裸的身體接觸,在男女倒置下顯得更是迷離。外甥的一段也是個人最喜歡的一部分,除了這個錯置之外,劇情和視覺效果也較為出奇。當然,最後一部分的姐姐最能表現此劇「正常」與「不正常」對照的主旨,只是大約可以估計到及後發展。
〈植物人〉既色彩斑斕又深沈,既暴力又怪異,令觀眾不得不睜眼看現實世界可能「不正常」之處,在「不正常」的角色中找到與自己相似之處。
觀賞場次:2023年12月29日晚上8時,西九大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