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完場〉以皇都戲院這棟歷史建築為起點,經過它的另一個時空和當時的人,拉闊香港的文化藝術史。香港文化藝術的發展,總是以香港大會堂成立、香港「正式」有一座文化藝術地標的1962年為元年。原來,早在「史前」的1950年代,皇都戲院的前身璇宮戲院,已請來婓聲國際的藝術家,又為本地和中國的表演提供舞台,可算是百花齊放。
導演祁凱達與徐岱靈的研究,由璇宮戲院轉向其創辦人歐德禮的傳奇。他們僅憑零碎的資料,竟然找到四散世界各地的後代,更找到他曾經居住過的Alberose,為現代的香港歌手張敬軒所住,剎時將兩個時代的娛樂文化駁通。電影由一棟建築的另一個時空開始,伸延到那個時空的人物,繼而找到那個時空的另一座建築,又以現正在使用這另一座建築的人,以及那人物的後人,將時間帶回現代。
對戰後香港1950年代認識的貧乏,也不只是藝術文化範疇。百廢待興的五十年代,沒有四十年代日本佔領香港三年零八個月的慘烈,也沒有六七十年代經濟起飛的輝煌,自然在大歷史中遭到冷落。歐德禮和他的璇宮戲院證明,即使在不甚起眼的五十年代,香港早已巨星雲集,兼容並蓄,就算不是國際文化藝術匯萃之地,也是具備國際視野和本土文化的地方。
或許歐德禮和璇宮戲院的事跡已然作古,但他們為香港注入的文化素養,卻隱隱在這個城市繼續累積、成長。「尚未完場」的,未必是歐德禮和璇宮戲院,卻是他們所滋養的中西匯聚、兼容並蓄的香港文化面貌,也當然包括香港本身。
〈尚未完場〉散發着對歷史和建築的熱誠,否則導演二人不可能有如斯魄力,無所不用其極地追尋璇宮戲院和歐德禮家族的歷史。雖然這並非導演的初衷,但越是對歷史理解,的確能打破理所當然、不假思索的陳腔濫調。璇宮戲院的風光,就說明香港早在五十年代,與「文化沙漠」這個標籤離天萬丈;歐德禮不計成本,為香港注入文化藝術之舉,也說明香港在很久以前,就不是人人都當它是個暫時逗留的商城殖民地,而是有人認真地把它看成一個值得投放心機的家。
在這個「由治及興」的新香港,看見由古(歐德禮)到今(導演二人)都有人如此為香港付出,又看見香港曾經有個這遙遠但美好的一面,而且香港好像「尚未完場」,的確為喜愛香港的觀眾帶來好些慰藉。在沈醉於這種令人感動的氛圍過後,我警剔自己,切勿墜進「舊時香港係好啲」的自怨自艾,或是「以前香港點勁點叻」的自我麻醉 — 兩個常在「集體回憶」、「文化保育」和運動後抑鬱中寄生,使人脫離現實的情緒。
如何面對香港文化歷史的輝煌舊事,又如何如實面對現時的香港,或許是現在從事本土文化歷史研究,以及創作或觀賞相關作品需要思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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