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26日星期二

再見飛意店



這間平常的模型精品店,在告別的一晚變得熱鬧起來。之前沒人特別稀罕的奇怪萬聖節面具、大口仔貼紙、美國國旗襟章,都一下子成了活寶,人人細心鑑賞。當然,這種小店消失的場景,少不了一羣拿着專業器材,東拍西影的「業餘」記錄者,總在東西快將消失時冒出。似乎,現在的香港,有廿年以上的小店,都已值得珍惜。

老闆娘笑容依舊,安然坐在收銀櫃後,和一眾捨不得的街坊話當年,當中不少曾經是附近的中小學生,現已為成人,帶着子女來尋寶。是夜,老闆穿的是一襲薄紗的粉色幻彩上衣,明顯比平日隆重。我尷尬地問她可否拍張照片,她微笑說可以,也是這樣的安然。今日來拍她這店的該不少吧?比起她的貨品,她本人更是件活寶,令平凡的精品店生輝。

這間精品店叫飛意店,在西營盤開業的時間當然不短。我認識此店是因為籌備「妙想氈開西營盤」計劃,第一次陪英皇書院的中學生出外做訪問。學生膽怯地問了幾間店,都無功而還。我們有點迷失,行到飛意店,就試着問老闆娘可否幫忙。她一口答應。當時,我對西營盤的認識,都是由研究該區多年的老闆處得知,而研究總是拌着枯燥。飛意店的老闆娘,說起她一直在此區長大,以前是多麼的恬靜,從正街可以直看到維港美景,伴着兩旁古舊的唐樓 . . . . . . 她說得興起,兩眼甚至有點通紅。我聽得出老闆娘有多喜歡西營盤,也受感染。接着,她又說,不知那個混人的建議,在美麗維港中間加條煞風景的天橋,口氣中又是多麼的不忿。幹嘛要毀掉那景緻?方便和效率是唯一,漠視城市設計,地方當然越弄越醜。想起黃金商場對出,那惡俗不堪,大而無當的地球電子板「雕塑」。

計劃的第一個訪問完結後,我精神一振,覺得這區很是精采。

因為「妙想氈開」計劃,我和這區混熟了,分得到邊條打邊條街,知道區內那處有好東西,多了好些經過會打招呼的舖頭。由認識西營盤開始,每次去都總有些店舖不見了,也總有些店舖開了。不見的多是在此區多年的舊店,新開的總是和蘇豪格調一致的高級餐廳酒吧。然後,一年多之後,計劃內訪問的多間舖頭,因為租金或是重建,竟然一間一間結業了。還算有點特色的理髮店和沖曬店,還上到報紙;像飛意店這樣的精品店,只是無聲無色的消失。對區內街坊而然,每一間店都重要。飛意店也貼上標語,公告結業,風風光光的散場,有如老闆娘身上的一襲彩衣。

有舊街坊問老闆娘,那之後有何打算。老闆娘微笑,說先休息一下,再算。想了一會,又說,西營盤租金太貴,很難再在這區了。我主動攀談,老闆娘笑說樣子記得,也寒喧了幾句。我買了一張大口仔和哈囉吉蒂貼紙,以作留念。

離開還是十分熱鬧的飛意店,站在高街,看見對面的意大利餐廳,旁邊是日本拉麵,西班牙塔帕斯,街上站着一羣羣外國人,飲酒作樂。我望向街的另一邊,看見老舊的車房,以及往日的寧靜。

目睹如此急劇的轉變,溫厚的小店消失,難免會怪責地鐵和種種發展。可是,要是問區內的街坊,老中青都覺得好。又有誰不想出入方便呢。早幾日滂沱大雨,和朋友有點時間,說不如行到上環站再乘車。結果,行到一半,雨勢太大,我們決定折返,回到這新啟用的西營盤站。我們經過簇新的電梯,無時無刻熱切提醒乘客的職員,特意記念往日西營盤的裝飾,都說,有地鐵真好。雖然,要不是太趕時間,我還是愛坐905號,穿過車流甚少的西隧,到達那看來還是和往日一樣的西營盤。

所以,當我看《再見十二浦》時,我自然把十二浦想像成西營盤。那可能是縉城峰的前身,也可能會是第二街西邊街,一羣有如死城的唐樓。我看見戲內的街坊,想起西營盤內一個個認識的小店老闆,想起他們不知現在身處何處。正如此劇的英文名「The Reminiscences」,香港人懷念得可真夠頻密、夠深刻了。那甚至有點理所當然,拍拍照,執執舊貨,襯墟式的機械性懷念。這也可能是我在飛意店最後一夜所做的,也是只能做的。

這種「發展」,到何時才能改變?


2015年5月15日星期五

懷胎多少月的她



《甄嬛傳》再入情入理再精采,但一是生理構造不能改,二來無成家立室,甄嬛懷第一胎時,慘被陷害的小產之痛,看時不太投入,差點冷血得如皇后所言,孩子還是會有的,不要太傷心。但那痛哭的情狀,可真夠絞心啊,演出確實精湛。

今日,我終於明白多了這種感覺。 捱了好些日子,忍着酸苦鹹辣,為看到超聲波那一刻感動,看見她原來是個她,頭、手、身、腳的慢慢走出來,健健康康,肥肥白白的,總是笑,有人見到她也歡喜得很。

雖然她可愛,但若然獨力照顧,也的確花時間花精力。我把她負托到幼兒園,看着保母抱她到波波池,和其他小朋友玩。她對着我微笑,我也向她揮手,甜絲絲的說待會見。

回來一探,我看見她成了另一個樣子:可愛的馬尾鬆了,變成披頭散髮;有兩塊手指甲剝落了;衣服也被換成一套質料差勁的裝束。我看見她在地上胡亂地爬着,拾起地上的枯葉送往口裏,吃得很滋味。

相比甄嬛,我還是幸福的。至少,我見到寶寶在世。可是,看到眼前這個似在貧民窟生活的嬰孩,我很是擔心她會么折。大概如皇后想起自己三歲死掉的阿哥般,走到寺中求滿天神佛,不要奪走寶寶的性命,我心如刀割。

我忍着冤屈氣,在替寶寶治理梳洗過後,禮貌地向保母查詢照顧寶寶的情況。那是位相當盡責的姑娘,說,許是其他同事未知點做,她會好好督促。我將信將疑,躲在門口看看實情。

我看見,原先好地地的寶寶,又被人捉去換去衣裳,這次索性不穿,任由地下的細石在細嫩的肌膚上磨。這套衣裳呢,就掛在衣架上好好的,好等他們招覽新客戶。

這時,來看她的朋友到了,看見我形容有若天仙的嬰孩,見面時有如地底泥,不知她會作何想。可能,朋友覺得我是誇誇而談,更可能覺得我未盡父母之責。

既然放在阿哥所危險,那就親臨看守吧。不過,後宮規矩有定,連生母娘娘都不得入,也就不好長期在內。安插個親信嘛,又無財無勢。倒不如和保母好好談談,以理服人,說不該任由寶寶如此。他們也許會答應,心裏想,這寶寶其實關我叉事?或者,他們也是這樣養小孩的,有何問題?到底這是真不知,還是明知故犯?我必須查明。

懷着小孩的期盼,本為一體的連繫,這是最美妙,也很脆弱的關係。看着嬰孩這個模樣,我心如刀絞。